“我从来没有半分的松懈,我的努力也总算有了回报。我真的越来越出色,终于得到了皇阿玛的青睐和肯定。然而,不管我走到多高的位置,变得有多厉害,你却依然不曾看我。而到最后……”
顿了顿,他仿佛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问我,“小若,你会不会觉得……我像是个小丑?我费尽心机,却只换来如今这落魄的局面,我……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
我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却仍然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他虽然是在问我,但是始终眼神游移,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紧紧握住了十四阿哥的手。
十四阿哥怔了怔,终于将目光聚焦在我身上。他似乎有些意外,双手下意识地想要抽离,然后又戛然而止。最后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等我的回答。
我抬起头,望着他微笑:“从来没有,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可笑,也从来没有怕你,没有恨你。其实我能理解你,即使有些事,我并不认同。所以,不论你做了什么,不管别人都说了什么,十四,我还是原来那句话,你在我心里永远是胤祯,永远是曾经一起玩,一起长大的朋友。”
这是实话。即使在三百年后,仍然有不少人认为,他才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十四阿哥其实已经做到了,他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
而如今他们四散各处,各自受着各自的苦。原先欠下的债,早就已经还清了。
更况且,成王败寇,这是历史必然的赌局。愿赌服输,轮不到我去置喙他们的选择。
我始终只是个局外人罢了。
又过了半晌,十四阿哥才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抽出双手,却将我轻轻拥在怀里:“谢谢你,小若,谢谢你。谢谢你今日来见我,谢谢你说的话,还有……也谢谢你曾提醒我,要好好待夕雅。虽然我只陪了她一年多的时间,但总算能弥补我心底的愧疚。谢谢你。”
我在他的怀里叹息,觉得眼泪又涌上了眼睛:“十四,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让我听到任何关于你的不好的消息。再等些年,都会好起来的。”
“好,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二章 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二)
他终于还是走了,我也回了十二阿哥府。亦瑶和十二阿哥都在等我,见我终于回来,两个人的神色都是明显地一松。我去见的是这么敏感的一个人物,他们不能与我同去,心里一定十分担心。
我笑了笑,安慰他们我很好,什么事都没有。十二阿哥又嘱咐了我几句,就匆匆走了,不知还有什么事情催着他。亦瑶则帮我脱了外衫,换了便装和布鞋,给我端茶倒水。
我心里流淌着温暖,他们像是我的亲人,这几年来,一直照顾着我,陪伴着我,甚至迁就着我。这里已经成为了我的家,我的归处,我再也不会觉得孤独。
可是,当我喝下茶水,熟悉的味道在我的口腔里蔓延开来,我的心里又忽地疼了起来。
五月份了,九阿哥他,是不是已经到达了保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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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十四阿哥的相见,只像是一个短暂的插曲。十二阿哥的意图终究没有得逞,随着天气渐热,我的心情也日益烦闷了起来。
树上的蝉鸣声浩浩荡荡,振聋发聩般地喧嚣着整个世界,阳光刺目而耀眼,仿佛要将整个时空都点燃,满园的绿色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地拥挤在我的视线里。我静不下心来做任何事,我看不进去书,写不下去字,甚至就连安静地坐着也不行。
我的心里,也一天比一天地焦虑无措,想到九阿哥,我只有用指甲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才能勉强支撑起我微弱的清明,让我不至于冲动地去做傻事。如果不是凭着这最后一点的神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将会如何,也许,会去皇宫逼着四阿哥放人也说不定。
他就要死去,可是我还有好多的话没有对他说。
至少,我还欠他一句谢谢和抱歉。
我吃不下东西,只吃半碗便觉得胃口涨得难受。半夜我也常常被噩梦惊醒,梦里九阿哥望着我邪邪地弯起嘴角,下一秒,却全身都向外渗出鲜血,转瞬之间便已经血肉模糊。或者他从高楼向下坠落,我扑在楼顶的栏杆上,却抓不住他的一片衣角。
而身后却是四阿哥冰冷的声音,他说,“你要是可怜他,就陪他一起去死好了。”
可我睁开眼,眼前却仍是一成不变的帐顶。什么也不曾改变。
我忽然开始害怕夜晚。
我的病才好没有多久,这样夜不成寐,茶饭不思,我的身体根本撑不了几时。亦瑶每日都心急如焚,千方百计地哄我多吃点,哄我去休息。我心里仍然觉得过意不去,可是我实在做不到,我心底的疼痛,似乎随时都会将我彻底淹没。
十二阿哥每次来看我也都忧心忡忡,他也知道历史,可是他也同样地无能为力。安慰的话语总是苍白而无力,或许他自己也清楚,不管说得再多,都无法解开我心底的结。其实我并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我也不是真的看不明白,然而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终于有一天,十二阿哥又来找我,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他望着我,脸上是少见的哀伤:“苏晓,你去保定找他吧。”
我怔怔地望着他,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他在说什么?——他一直循规守矩,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话?他居然——会建议我去找九阿哥?
“你整日这样,食难下咽,夜无安寝,再这么下去,你就要走在九哥前头了。”十二阿哥的眼中是浓浓的担忧,他苦笑着重复,“我这些天说了这么多,也没有任何作用。终究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苏晓,你去保定找他吧。”
我怔怔看了他许久,又一次将手心掐出了血痕,然后才摇了摇头:“我不能去,十二,我不能连累你。”
这是我最后的理智。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一定早就赶去了保定。可我不是,我不能害了十二阿哥,甚至还有亦瑶。他们也是我的亲人。
“你不用担心我,我要活到七十九岁,我不会死的,最多不过是受些罚。相比之下,这都不算什么,我也不会在乎。”十二阿哥望着我,目光深沉而又坚决,“你放心地去吧,这次是为了你自己,不要考虑任何人。苏晓,我保证,我也绝对不会看着你死的。”
我不禁动容。他明哲保身,几十年韬光养晦,如今竟然肯为了我,去触动四阿哥的逆鳞?
可是我犹豫半晌,却仍然摇头:“我不能让你冒险。万一不小心改变了历史怎么办?我也不能拿所有人去冒险。”
十二阿哥也沉默了,似是在思考。过了一会,他又定定望着我:“那好,那我不出面。如果你决定要走,你身上有银子,你是自己偷偷出了府,自己找了车夫送你过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顿了顿,他却又补充,“但我还是不放心你,你也不认得具体的地方,所以我会扮作小厮,至少送你到拘禁所附近。回来的时候,就要靠你自己想办法了。”
这下,我是真的震惊了。
我居然,从十二阿哥嘴里,听见他说出这样的话。在我面前的人,真的是我熟识的十二阿哥吗?他居然要为了我冒如此风险?
“你准备好了以后,咱们就动身吧。我知道你是放不下的,早一天去,或许你也好早一天解脱。我知道四年前,你根本没能与九哥好好道别。这次过去,把该说的都说了吧。”十二阿哥站起来,望着我微笑,窗外的阳光折进他的眼底,幽深却安定,“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我希望你能好好的,苏晓,人生总该有一次,是要舍命陪君子的。”
这句话,我已经对很多人说过,今时今日,却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我说,希望我能好好的。我忍不住流了泪,没有再拒绝十二阿哥的心意:“十二,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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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动身了,就像十二阿哥说的那样,带足了回程的盘缠,换了不起眼的布衣,和十二阿哥一起偷偷从后门溜出去,找了马,直奔保定而去。
十二阿哥本来建议我坐马车,毕竟我不会骑马,坐马车要稳妥得多,不必吹风,对我的身体也好。可我却拒绝了,让十二阿哥骑马带着我,我坐在他的身后。虽然是两人一骑,但总比马车要快得多。这个时候,我已经不能太多地顾忌我的身体,保定离北京还有些距离,十二阿哥不能在北京消失太久,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明天赶回来。
只是,我不免有些懊悔的是,如果我当初学会骑马就好了。这样就不必麻烦十二阿哥,我自己也能快些到达。
一路上,我常常不知不觉就流了泪。其实我的脑子早已经一片混沌,也早就不知道该想什么。可是九阿哥,只要一想到他,甚至只是他的容貌,他的名字,我就再也忍不住心底的疼痛。
到了保定,十二阿哥把我送到拘禁地的附近,我下了马,只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散了,双腿也忍不住发抖。这骑马飞驰,可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