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谷暗暗捏紧拳头，一边深呼吸一边提醒自己不能冲动。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乍听到这熟悉的冷漠声调，女孩子们都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男人顿住脚步，接过夏谷手里的物件，表情比冬天的朔风还要冷肃：“按着你们的中考成绩，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上一秒还趾高气昂的女孩子纷纷低下了头，羞得恨不得立即找个洞钻进去。孙萌在中学时也最怕这个寡言少语但是一说话就能呛死人的数学老师，当下也不敢再说话，赶紧拉着好友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夏谷仰脸看着男人的侧脸，觉得他今天格外英俊。
回家的路上。
少女显出兴致很高的样子，像个小孩子一样在人流里乱窜着蹦跶着。紫宸暗自摇头。
看来要等这丫头心性完全成熟，还需要好长一段时间。
家里还是老样子。男人脱了风衣，跟往常一样套上粉色围裙，开始在厨房忙碌起来。夏谷去浴室洗了澡，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嗅着香味寻过去。一道狮子头被男人做得色香味俱全。她咽了口口水，把脑袋伸了过去。
紫宸听到背后动静，同时转过身来。
于是夏谷的脑袋直接磕上了对方的胸口。
紫宸扬眉。衬衣被头发上的水珠浸湿。
女孩维持着窝在他怀里的姿势，许久没有抬起头。
……
初春临近。
好容易熬过这个尴尬的寒假，夏谷逃也似的回了学校。刻意回避着，索性再没回去过。
偶尔回想起那天，她想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就这样到了四月的时候，来势汹汹的流感席卷全国。电视里每天都在滚动播报新增的死亡人数，往常人潮汹涌的休闲街和商场已经门可罗雀。夏谷所在的城市算是疫情重灾区，学校采取封校措施，除了个别特殊岗位人员，其余人员一律不得擅自离校。
学校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学生们排起长队，等着校医测量体温。气氛很沉重很压抑。夏谷戴着口罩坐在班里上晚自习，默默在草稿纸上写下“姜诚”两个字，心里隐约担心。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四周都是桌椅碰撞和脚步踢踏的声响。夏谷最后一个起身。关灯拉门，她并不急着回寝室，怀里抱着两本试题，在黑漆漆的操场上漫无目的地乱走。几对小情侣在角落里卿卿我我，她尴尬地退到后围墙边上。
她其实并不想这么早回去。同寝室的姑娘把板蓝根当三餐，房间里同时充斥着酸鼻的白醋味。姑娘们聚在一起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想爸爸妈妈，每到这时夏谷就会无话可说，默默退出交谈。她没有爸爸妈妈兄弟姐妹可以想念。
她只有姜诚。
学校离姜诚的家并不很远。然而关于他的近况，她一无所知。
今夜无月。夏谷在原地顿驻了一会，迈步往来路返回。
身后却传来轻轻的一声咳。
“夏谷。”
夏谷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她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离她几步远的草地上，隐约能见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
对方慢慢走近。夏谷屏住呼吸，一颗心却逐渐狂跳起来。她在暗夜中，努力辨别着他的脸。脸颊莫名地腾起一阵燥热，她慌不迭地垂了脸，呐呐地问：“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紫宸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她的脸色。虽然精神不太好，小腮帮子却仍是肉鼓鼓的，看起来没掉多少肉。他颇感满意地扬起唇，“照顾好自己。等这阵流感退了，就回家来。”
家。
带着满满温暖意味的字眼。
夏谷抽了抽鼻子，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她现在看起来像是个大姑娘了。可是言行举止，还是隐约带有初见时的影子。紫宸看着她皱着鼻翼满脸的小委屈，心里叹一声果然还是孩子啊，于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夏谷闭上眼睛，悄悄弯起唇角。
这一次会面之后，夏谷一扫之前的萎靡不振，一股脑扎进书堆里头，进步飞快。
疫情终于得到有效控制。与此同时，本地新闻也播报了最新一则病例，正是来自姜诚住的小区。
夏谷想起那次见面时，男人抵拳轻咳了一声。虽然病患和姜诚的家隔了好几排楼区，她仍是免不了担心起来。这下子再学不进去，忧心忡忡地惦记着姜诚现在的情况。这样子直到下了晚自习，她又恍恍惚惚去了后围墙处。
看着散落在草地上的几块石砖，还有并不很高的院墙，夏谷头脑一热。
已近深夜。紫宸仍在书房里翻着他从各个时空搜集来的籍典。乍听到房门外传来的清脆门铃声，微有些疑惑。起身去开了门，却是戴着口罩，气喘吁吁的夏谷。
“你怎么……”男人微皱眉，略显不解。
话只问了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拥抱突兀截断。
紫宸垂眸看着只到他胸口的少女。马尾辫利落扎在脑后，耳畔几缕碎发，想来是一路疾奔被风吹乱的。这段日子虽长了些肉，套在身上的校服仍显得宽松，那露在衣领外的一截脖颈，肌肤细白如同嫩藕。
“你没事就好。”她的脸埋在他的怀里。声音隔着衣料传递出来，听起来闷闷的，有些不真切。
感觉到她的双臂在轻微颤抖，紫宸并没有立即把她推开。他在原地顿了半晌，终是抬手摸了摸她头发：“我很好。你不必担心。”
夏谷不应答，只是沉默着。却是默默将手臂圈得更紧了些。
她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夏夜。她在紧闭的家门前睡着。恍惚中听到脚步声靠近，她睁开眼睛。虽然是在昏暗朦胧的深夜，她也是在瞬间就辨别出男人的脸。他身上的气息冷冽，却并不危险，抱她的姿势既温柔又谨慎。
是这样矛盾的人。
却让她终于放下防备，完全信任和依赖。
“姜诚。”她从来都是直接唤他的名，只是这次牙关抖抖索索磕碰在一处，显出紧张非常的意味，“我喜欢你。”
……
少女躺在床上睡熟，脸颊仍挂着几行泪痕。紫宸默然立在床边，终于揿灭灯走了出来。
月老收到紧急传唤，已经迅速赶了过来。这时正穿着保安制服，大口灌着凉茶解渴。
“事情缘何发展到这地步。”男人捏着眉头坐进沙发，姿势仍优雅。只是往常无甚表情的脸上，头次现出了几分困惑。
月老也苦笑：“下仙也是不解。这红线的一端，是如何系在了神君的腕上？”
紫宸眉间一跳。运了念力看向右手腕。那里一圈闪着流质光泽的红线，蜿蜒绵延，向着夏谷的卧室方向延伸而去。
……
此后神女继续在凡尘轮回了几世。养全了魂魄后，便飞升回天界来。紫宸将她的魂魄和壳子融合，又化了张与从前一般无二的相貌覆了上去。于是这般，神女梵苓终得重生归位。
这之后紫宸仍在自己的宝殿中处理一干天界事务。这一日月老喝得醉醺醺来，跟他说起了神女轮回之事：“……虽然您后来将红线扯断，神女仍是不能忘怀。此后几番轮回，因心中有牵挂，始终不得成就良缘。”
“听说神女前些日子已经醒来……神君果真不去探视一番么？”
紫宸搁下手中朱笔，让宫人拿了香巾来净手，然后起身道：“天君近来闲得无事，将主意打在本星君身上，直说要在天界给我觅个好姻缘。先前已经推却了好几个仙子，直惹得他大怒。刚刚他又传了话来，无法，这次只得去应付一番了。”
相亲地点就安排在瞰星阁。他在阁中独坐，掂一杯酒品咂。四周都是蹁跹起伏的芙蕖花朵，空气里散满清浅香气，倒也有几分意趣。
耳畔传来一阵衣裳拂动的声响。
紫宸稍抬眼皮。
番外：花卷
花卷这几日很是心塞。
父君顾念着娘亲的身体，几百年后才怀上第二胎。眼看着要到生产的日子，不仅是父君，整个魔宫都严正以待。父君本来就喜欢和娘亲腻在一起，这下更是有理由日夜不离左右，两个人瞧着倒像是一个人似的。
娘亲自怀胎以来，渐觉疲乏，已经没多少精力来管束照顾他。花卷只觉受了冷落，心里挺不是滋味。所以一跺脚，直接去了天界寻天帝玩耍。守在南天门的兵将本就是认得他的，放他直直过去。花卷一路畅通无阻，就这样到了寿星台。
此处有千年不落的奇花，亦有万年长青的瑞草。花卷看其中有彩蝶蹁跹流连，不禁起了兴致，跳入园子里玩耍起来。
偶有仙女路过，见此情景，纷纷捂嘴轻笑。穿着绯色锦袍的孩童，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眼眉生得都极精致，此时追着那飞舞盘旋的蝶儿四处奔走，一派憨态可掬的童真，直教人看着便心生欢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