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下起靡靡细雨。楚瓷撑着油纸伞,自迷蒙雨雾中袅袅走来。独身一人,素淡罗裙被溅上点点泥星,伞沿下的妖娆红唇绽开一个凉薄似冰的微笑。
“你拼死逃出,就是为了来见这些抛弃了你的人么。”
他跟着楚瓷回到凌秋轩。从此嬉闹行乐,姿态放浪,只求醉生梦死不复醒。
不过都是半晌贪欢的可怜人罢了。应锦轻声叹息,朝谢天意展颜笑道:“公主只管吩咐。我们定当尽力。”
啊,原来是前晚的那个青年。谢天意心头一喜,有了熟人好办事,她食指一勾:“来,就是你了,有缘人。”
四人一桌,打马吊。输的人表演节目,唱歌跳舞都行,怎么热闹怎么来。应锦负责维持秩序和发放银子。谢天意把沉甸甸的一包银子交给他:“年轻人好好干,回头我封你一个大红包。”
“对表现突出的员工给予一定的物质奖励,能激发员工的工作热情,提高他们的忠诚度。”站在一家不足二十平米的早餐店里,母上大人对着谢天意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看到女儿嘴角撇出的一丝怀疑,母上大人果断干脆地揭开蒸笼,捧出三个大肉包塞给了胖乎乎的打工小妹。小妹呼噜噜地狂啃,还不忘对老板娘递过一个感激的眼神。
心悦诚服的谢天意至今没忘记小胖妹那双纯真的眯眯眼。所以她这次有备而来,不怕他们不尽心力。
应锦垂眸凝视那搭在自己肩上的细白手腕,弯唇笑着应了。
自此之后,凌秋轩夜夜歌舞不息,人人都道公主流连其中乐不思蜀,竟是连寝殿都不回了。楚焦也不再来寻她问话。正中下怀的谢天意就就搬了张矮榻放在苏砚词的屋里,两人同碗而食,同屋而眠,不觉间就过了月余。
日上三竿,谢天意才顶着鸟窝头坐起身来。苏砚词早已醒了,此时半卧在床头,正凝神翻看着一本书册。寡淡日光透过窗棱浅浅洒落他的白袍黑发,衬得沉静如画的眉眼愈加清俊。
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男子微微地歪了头,淡色的唇勾起一抹浅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样微笑着的苏砚词,真特么好看得要命。谢天意抬手蹭掉口水,伸长脖子去瞧他看的什么。
她毫无顾忌地靠近,苏砚词来不及避开,愣怔之下,只觉唇角擦过一处温热柔软的肌肤。墨色瞳仁蓦地睁大,定格在女子形状美好的朱唇上,思绪却是空白。
谢天意却是毫无觉察,低头瞅了两眼密密麻麻的小字,很快就失了兴趣,转身去把玩桌几上的镶宝镇纸。
日头愈发地短了。谢天意去了趟造办处,和匠人嘀咕比划了半晌,又跑到凌秋轩慰问了一下勤劳的员工。瞧着男宠们捧着银子眉开眼笑的模样,谢天意也是发自内心地笑了。
果然花起别人的钱来真是一点都不会心疼啊。
返回一梦轩的路上,初雪悄然而至。鹅毛大雪纷扬洒落,四下寂静无声。谢天意举目看这肃穆巍峨的宫殿,只觉空旷非常。
活在这其中的人们,也定是寂寞非常。
离着还有些距离,瘦伶伶的小内侍跄踉奔跑过来,朝着谢天意哭道:“皇上派人把苏榜眼绑到天牢里去了!”谢天意只觉脑袋嗡地一声,推开给她披上大氅的宫女,拔腿狂奔。
沾了盐水的刺鞭带着厉风呼啸而至,卷起身上的血肉,刮出深深浅浅的伤痕。愈合不久的伤处被重新割开,温热腥甜的液体淅淅沥沥地汇成股股小溪。痛到了极点,反而有种麻木的清醒。苏砚词沉静看着眼前面色阴郁的男子,缓缓弯起唇角笑了。
这就是自己立誓效忠的天子。如此荒唐,如此讽刺。
楚焦从火炉里拿起一柄烧红的烙铁:“能让阿瓷为一个废人做到如此,你也当真有几分本事。朕倒是很想知道,若是毁了你这张妖邪的脸,阿瓷还会不会这般地喜欢你?”
离着还有些距离,瘦伶伶的小内侍跄踉奔跑过来,朝着谢天意哭道:“皇上派人把苏榜眼绑到天牢里去了!”谢天意只觉脑袋嗡地一声,推开给她披上大氅
☆、第85章 桃木女鬼
谢天意起了个大早。
她掂量着手里的这块玉佩。玉面上雕着两朵并蒂盛放的莲花,通体温润清透,迎着初升的日头看过去,隐约可见红丝流动其中。
真是个好宝贝。可惜越宝贝的好东西,越容易被人惦记。
也越容易让目标男主的仇家顺藤摸瓜找上门来。那时候别说男主死定,他们母子外加小白都得炮灰。
可也不能老是靠着别人的接济过日子啊。谢天意挠挠脑袋,摸了块顺手的石头,直接将这宝贝砸了个碎碎平安。末了仍是有些不放心,费力在地上磨了一回,直到再看不清原来的样式。
村子的西头连接着一处颇为繁闹的集镇。别问刚来两天的谢天意是怎么知道的,女主光环就是这么酷炫。喂饱了贵儿和小白,叮嘱他们乖乖留在家照看昏迷的青年,谢天意背着小竹篓,往集镇去了。
典当铺里的伙计打量着这块磨损厉害的碎玉。质地是难得见的黄龙佳品,真真是可惜了。他抬起眼皮瞧一眼衣饰普通的女子:“活当死当?”
谢天意略一迟疑:“……活当吧。”
于是按手印拿钱走人。谢天意揣着几粒花生米大小的碎银,意气奋发奔向东头的菜市。鸡鸭鱼肉米,油盐酱醋茶,都快到我的碗里来。
回到家里已近正午。累成狗的谢天意哼哧哼哧推开摇摇欲坠的烂木门:“我回来啦。在家有没有乖?”
迎接她的是三双纯澈无辜的眼睛。谢天意晃晃脑袋。是的,她没有看错,昨晚还是一副死人样的青年此时搂了小白在怀里,脸上懵懂的神情和贵儿一般无二。
不愧是目标男主。恢复能力真特么恐怖。
呃,等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下一刻,青年扬眉启唇,嗓音低醇悦耳:“你是谁?我是谁?这是哪?”
台词很经典。提示很明显。这家伙,失忆了。
谢天意卸掉背篓,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攥住青年的手:“你是我的相公,你叫……呃对了你叫大白。我爱你的那天,就像风吹过田间,你是我的初恋不在苞米地就在麦田。我们约定好一生一世一起走,为爱不回头。”
再伸手拉过贵儿:“这是我们的孩子。你看他长得多像你啊。”接收到青年疑惑的目光,贵儿咧开嘴巴笑得憨厚。鼻子下的两条长龙很是抢戏。
“你不记得不要紧。以后我都会慢慢说给你听。”
——以后我都会慢慢编给你听。
青年看向面色诚挚的素衣女子,眉间轻皱,眼尾薄红泛起轻漪,终于缓缓地点了头。
这里背靠坟地,四处再无人家,家里多了个大男人的事情一时半会也不会被发现,更不用怕有人来戳破她编的谎话。谢天意最担心的倒是青年冷不丁地就恢复记忆了。衣裳被扒,玉佩被砸,还被骗是破落农家的男主人。这样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能完成任务才怪。
青年却是突地弯下腰,脸上现出痛苦神色。谢天意想起昨晚看到的那枚青紫掌印,正中胸口处,怕是多少伤及了心脉。她拧了个热汗巾出来,伸手就去扯青年的衣襟。
“我们是夫妻嘛。你什么样子我没看过。”谢天意眨眨眼睛,脸上是再自然不过的表情。的确,该看的昨晚都看过了。
青年默了默,眉目间仍有迟疑,却缓缓放下了挡在二人之间的手臂。
胸口的伤处较之昨晚更可怖了些。青紫肿胀,只稍稍按压,青年便抿唇低低逸出一丝痛吟。这一掌明显是想要他的命,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竟惹了如此丧病的仇家。
进入这个空间才两天时间,谢天意许多事情还没有理顺。比如这具身体的老公是怎么死的,和那个接济他们母子的汉子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村里人看到她都会露出那样不屑的神情。还有这个目标男主的身份背景。以及在他身上种了一颗大草莓的仇家。
搀扶青年躺到床上,谢天意把汗巾敷到他的伤处:“热敷能散瘀消肿。你先躺着,养伤要紧。”青年垂下眸子,长睫微抖,在眼底映下浅浅阴影。
低低应了一声,嘴角却是难以觉察地轻翘起来。
灶屋里飘出隐约的饭菜香味。许是太久没吃过肉食,贵儿捧着碗底舔了个干净。小白也趴在桌下有滋有味地啃着骨头。谢天意瞥一眼床上那人精致优雅的吃相,把黏在下巴上的米粒默默抠了下来。
万里晴空。谢天意烧了一锅热水,要给贵儿好好洗个澡。脱掉了脏兮兮的衣裳,小孩瘦伶伶的手脚瞧得人心头发酸。这两天的接触下来,倒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只是每次的答话只有寥寥几字,想来应是极少与人对话接触,
谢天意手上的动作轻柔,一张清秀稚嫩的小脸渐渐现了出来。扑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脸颊两边现出浅浅的酒窝:“娘笑了,好看。”
“你是娘的儿子,你也好看。”谢天意捏一下孩童的小脸蛋,弯腰给他套上衣裳。
扎得齐整的小揪,干净秀气的脸畔,怎么看都是十足的小正太一枚。连着半躺养神的青年也是微微挑起了一角眉宇。
夜色渐临。谢天意在地上铺了层干草,盖着薄被呼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