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谢天意扑过去卡住老爹脖子:“所以你还是昧着良心答应了?咱们的行事准则就是不损人性命啊,爹爹你是不是穷糊涂了!”乐老爹赶紧拍开她的手,摸着脖子喘气道:“他本来就是个手段狠辣的,我只怕他真要谋害你。不过是权宜之计嘛。害人性命的事情肯定是不能做的。咱们且见机行事,寻个全身而退的法子最好不过。”
于是他们拿着同行给的定金在彭城租了屋子,施粥行善,到了后来婚宴上的娘家亲戚,也是乐老爹给城郊破庙里的乞丐们从头到尾改造一番扮来的。一路进行得倒也顺利,只是怎样都没想到,新郎竟然是个傻子。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和他拜堂的是其他人了。估计是池老员外怕儿子在外人前丢丑,特意寻了别人来替他拜堂。还有媒婆刻意的隐瞒,以及这场婚事的异常仓促。
老爹预先塞给她防身的匕首也显然是派不上用场了。谢天意摘下凤冠,活动一下酸痛的脖颈。瞧见桌上摆着果品和酒水,她肚子正饿,于是也顾不上眼巴巴盯着她瞧的池修,径自起身去桌边吃喝起来。
池修也跟过来,看她吃得香甜,小心翼翼捧起酒杯,学她的样子仰脖一饮而尽。谢天意听见响动,偏头望过去,少年脸颊红红,大眼睛对着她眨啊眨,然后身子一歪,咕咚一声栽到地上去了。
得,连迷药都省了。
这时临着后园的窗户处传来几声低低的蛤蟆叫。谢天意会意,丢下吃的去开窗子,乐老爹动作灵活地跃进来。瞧见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池修,冲着女儿竖起拇指,然后从腰带掏出一管东西,向着少年脸上洒去。
不多时门扉处响起轻叩声响。乐老爹去开门,有两人轻步迈进来。谢天意认得其中的瘦削青年正是和自己拜堂的人。青年瞧见池修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满头满脸的鲜血,地衣都被浸透了好大一块。椅凳上还搁着一把锤子,锤头仍有血珠滴落。
那霞帔盛装的少女正皱眉擦着满手的鲜血。
满屋子都是淡淡的血腥气。青年脸上现出冰冷笑意,接着捂鼻后退一步,向着身后人打了个手势。那人就笑吟吟地把个沉甸甸的包袱交给乐老爹:“果然做得干净利落。喏,说好的酬劳。另外我在码头绑了只小船,你和女儿可以立即动身离开。记得终生都要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否则……”他抬手,沿着脖子做了个手势。
于是谢天意知道他就是老爹口中的那个同行。至于他的主子……自然不言而喻。
谢天意脱了累赘的嫁衣,跟着老爹从后窗离开。明明直接去码头撑船走人就行,老爹却惦记着新买的一管镶玉的烟管,非要回宅里拿出来不可。他这一生其他的嗜好没有,单就一口老烟是放不下的。谢天意无奈,只得陪他回去取了。这样一折腾再去到码头,已经隔了好长时间。
浅水里果然浮着一艘乌蓬小船。父女俩解开绳索,用蒿子划开水面,迅速向江中行去。凉风拂面,谢天意抱了胳膊问老爹道:“爹爹,刚才那青年的眼神好可怕,我还想着他会不会杀我们灭口。”
乐老爹摇头笑道:“老爹能想到用猪血蒙混过关,自然也留了其他后手。他若是敢对咱们父女下手,老爹担保第二天,他谋人性命的事情就会在整个彭城传开。”
既然都在一起混过,对于乐老爹的行事风格,那同行也该是心知肚明。
小船在黛蓝的江水里行得轻快。谢天意有了些困意,跟老爹打了声招呼就要钻进船篷里睡觉。天色已经微微泛白,她蹲下身子,便看到少年蜷在舱里睡得香甜。脸上仍是斑斑驳驳的血渍,瞧着有些骇人。
她抖着双腿站直身子,牙齿颤颤差些咬到舌头:“老、老爹,见鬼了啊见鬼了!”乐老爹瞧她吓得语不成句,跟着她手指方向往舱里一瞧,也惊得差些栽到水里去:“真是活见鬼了!这小子是怎么上的船啊?”
既然先前都着意保了他一条命,现在更不可能把他丢水里去。乐老爹招了谢天意过去,低声道:“等咱们上岸就把他甩丢。我再修书一封让人送到池员外手里,让他派人来寻这小子回家。”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谢天意这下睡意全无,干脆坐在老爹身边陪他说说闲话。
小船在江中划行了几日。在这期间谢天意也逮着睡醒的池修问了他是怎么来这条船上的。池修舒展眉眼,笑嘻嘻道:“我娘说的,成了亲后要和娘子吃住在一起,睡觉在一起,相亲相爱不分离。所以我就来啦。”
那晚池修醒来,屋内已经空荡荡,他怔怔看了看身上的血痕,想起在朦朦胧胧间,听见有人声说了什么码头和船。他想着娘子肯定是去那里了,于是一骨碌爬起来,往外头飞奔出去。
谢天意叹口气,拿巾子沾水给他擦脸,又找出老爹的衣裳替他换上。他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张开手臂任她动作,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娘子对我真好。”
骗婚加谋财害命,这声好夸得谢天意很心虚。
好容易到了岸上。是个陌生的都城,倒也繁华得很。池修紧紧攥着谢天意的袖子跟在后头,眼光好奇地扫过一样样物事。大概因着脑袋不清楚常年被关在家中,乍见到这些东西很是觉得新奇。
池修在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前停住,眼眸盯着那一串串红艳艳圆滚滚的山楂果子,小声请求道:“娘子,我想要这个。”
嗓音里夹杂着几分小心翼翼,谢天意知道他是在这陌生的地方觉得害怕了,攥着她的衣袖也是害怕跟她走散。于是放柔了声调问他:“好啊。你要几串?”
池修兴高采烈地伸出两根手指:“你一串,我一串。”
看他神色不再那么紧张,谢天意带他来到一块空地处:“我和爹爹去买些东西。你在这里,我们去去就回。”池修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这时俯下脸看她,唇角拉开上扬弧度,认真点头道:“嗯!我就在这等娘子回来,哪都不去。”
乐老爹拉着谢天意匆匆离开。她忍不住回头,穿梭如织的人群中,傻小子左右手各拿着根糖葫芦,对着她扬眉甜笑。
是夜。
马车咯咯哒哒奔走在大道上。乐老爹看女儿抱臂坐在一旁闷头不语,开口劝慰道:“信已经送了出去。那小子吃不了多久的苦就能回家啦。对了,我还在他袖子里塞了几锭银子呢。”
说着老爹掏出烟管,在车座上磕了几下,拉开锦袋掏出烟丝塞上。正要拿火折子点燃,便看见女儿一个箭步冲出去撩起帘子,对马夫喊道:“师傅,调头回去!”
……
池修睡得很不踏实。听见一丝半点的声响都要抬头张望一下,看看是不是娘子和爹爹办完事情回来寻他了。只是每每都落了空,他始终没等来他们。又一连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渐渐向自己靠拢,他恍恍惚惚地从臂弯里抬起脑袋。
谢天意喘着粗气,撑着膝盖停在他跟前。看他神色懵懂,脸上身上并没什么伤痕,这才放心地呼了口气。池修却哇地一声哭了,呼啦一下直起身子,伸手紧紧搂住她:“这里好黑,我好害怕……”
滚烫的眼泪不停滴落在谢天意颈畔。她喉头酸涩说不出话,只拿手轻抚少年的头发。
她现在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池修的心智停留在孩童时期,他无条件地依赖她信任她,她却把他丢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头,真特么不是人干事。
池修哭得鼻头红红。这时边抽噎着边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串已经被他体温捂化的山楂串。
“喏,这是留给娘子的。”
同时谢天意耳边传来小月老的低声提示。
“目标男主,池修,十九岁,彭城人氏。”
谢天意怔怔抬起头。
☆、第49章 良善骗子
池修是看不见小月老的,哭了一场后便枕着谢天意的肩膀沉沉睡过去,只是仍紧拽着她的袖口不松手,似乎是怕她像之前那样长久不见了人影。谢天意捋顺他耳边乱发,抬头问小月老:“我已经和他成过亲,他现在也很是依赖我,这样算不算是牵成红线了?”
小月老摇头:“当然不算。池修信任你依赖你不过是遵循他娘亲的意思,要让他从心底认可你接纳你,估计还得你努力一段时间。对啦,”它手指着熟睡的少年,“他也不是生来就这样的。倒退回一年前,也是个极聪明的少年呢。”
十六岁就中了举人,前程不可限量。少年郎志得意满,却不知树大招风,惹得旁边人烧红了双眼。
马车重新驶在宽阔的大道上。池修吧嗒吧嗒舔着小糖人,谢天意不时拿帕子给他擦嘴角流下的涎水。乐老爹则憋屈地抽着闷烟,看了眼画风很是和谐的两人,觉得天很蓝地很宽而自己很心塞。
女儿也不知犯了什么癔症,非要带着傻小子一同上路。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傻小子脆生生地唤了他几声爹爹,他不由觉得通体舒畅,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同意了。
这么一同意,后面就跟了许多的麻烦。且不说不见了池修的“尸身”,那主仆俩肯定要怀疑到他们父女身上。只说眼前吧,以往女儿满心满眼里都只有他这个老爹,现在多出这个傻小子后,已经半天没跟他搭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