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燃起红烛,大汉们用布巾将她的嘴巴堵住,同时递过来一页纸张:“放明白些,便饶得你一条性命!”他们只当她是不识字的,直接拿盒印泥丢过来。
纸张上密密麻麻写了大半页的字。谢天意匆匆瞟过,大意说的就是收下银子离开老宅,从此再不纠缠简清和。字迹苍劲,显然不是简清和所写。
这下倒是终于知道他在哪了。
那些人已经不耐烦,亮出尖锐的匕首:“老爷夫人无心伤你的性命。但你若是不识时务,也休怪得我们不客气!”谢天意于是眨眨眼睛,做出一副惊恐状,配合地在那页纸上用力按下两枚指印。
将纸张收入袖中,有人上前搁了包沉甸甸的物事在桌上,语调里夹杂一丝叹息:“少爷如今的处境也是为难。姑娘若是真心对他,便应及早抽身离开。回到你们各自对的位置上,这样对两人都好。”这嗓音听着有些耳熟。谢天意眯眼看过去,原来是尚书府的老管家。大年三十那天,就是他第一个迎出来的。
轻便马车已经在门外备好,谢天意只简单打了个包袱,就被催促着上了车。马儿一声轻嘶撒开四蹄,摇摇晃晃地载着她驶离宛城。路上丝毫没有停歇,不苟言笑的车夫直接把她送回了老家。只待她双脚贴了地,立马扬鞭驱马匆匆离开。
继父的腿伤早已经好了,如今见她穿戴簇新地回家,神色略有些不安。谢天意懒得甩他,直接砰咚一声关上屋门。把满落灰尘的小破屋好好收拾了一番,她估计是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
拿着钱来威逼利诱自己离开简清和,这样狗血的桥段,原以为只会在电视剧里出现,想不到还有机会亲身经历一把。他们说的也没错,识时务者为俊杰,留着小命在,不怕没柴烧。等这段风头过了,尚书大人松懈了对简清和的看管,自己再见机行事也不迟。
她在这小镇里停留了几个月。其间继父和小寡妇彻底闹掰,接着他在酒馆里和人大打出手,被年轻后生揍得半月都下不得床。谢天意可没什么圣母心去照顾他,她还记得当初这人渣扑过来时狰狞的脸。有时候她也去秋凉娘亲和外公外婆的坟前坐坐,看那些纸钱像是白蝴蝶一样在半空中翻飞又落下。
再回到宛城已经是初夏时节。树木葱茏,街景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宅门紧阖,黄铜门环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土,显得很是荒凉。她怔怔待了片刻,折身去到最近的挑子要了碗酒酿丸子,顺便装作无意地提起:“那处好大一所宅子,怎地没人住啊?”
生意人摇头叹一声:“说来也是可惜。简家的少爷原先是住在这的。两个月前失足落水殁了,下人都被各自遣散了归家,宅子就这么空了下来。听人们说,那少爷是先天残疾的,落了水便直接沉到了最底,简家老爷花了大把人力去寻,最后只找到他发上一根簪子。”说着他揉揉眼睛,“唉姑娘,你之前是不是和别人一起来吃过我的摊子?”
怀里的包袱扑通一声掉落在地上。谢天意的脑袋嗡嗡作响,已经没办法回答他。
……
一路走走停停,谢天意几乎花了整月的时间才到了南诏国。其间小月老也出现过几次,关于任务紧急中断的问题始终不给正面回复。她就索性背着小包袱,来到这个四季如春的小国。
她是个吃货,逮个人便问这里饭食最好吃的店家在哪里。那人毫不犹豫地指向前方整三层的精致楼宇。她兴冲冲踏进这家思秋阁,却又惶惶惑惑地止了步子。
大堂内已经满座,店小二们来回穿梭,忙得不亦乐乎。其中一个不经意地回过头,突然惊喜地大叫起来:“哎嘿!秋凉你可总算来啦!”
正是元宝。
这一声吼惊动了许多人。招待贵客的管家,在后厨帮忙洗菜的王婆,原先宅子里的下人们纷纷涌来,神情里都是欢喜。谢天意已经快蒙了,心跳愈加急促,眼睛下意识地去寻那人。
手被从身后轻轻握住。谢天意怔怔转身,男子轻袍缓带,眉眼温润,脸颊上的细小朱砂,她曾用指尖轻抚过。
大堂里人声嘈杂,他抿唇向她微笑:“四季如春,一间小店,如今我都已许给你。不知可否换得后面的一夜白头,永不分离?”
……
他被关在屋中,有人严加看管着。
那一日父亲来了,丢了一张纸到他身上,神情不屑且得意:“你看看罢,你执意要娶为正妻的贱籍女子,只为了那一点银子,便能将你抛在脑后。”
他看着儿子脸色苍白地拿起纸张。
出乎意料地,儿子细看了之后,面上竟然浮出浅浅笑意。
纸张的右下角,是两个清晰的指印。底端交叠,连接成一个鲜红的心形图案。
看似妥协,其实这才是她的答案。
简清和凝视着,心下渐渐浮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第48章 良善骗子
谢天意睡得正沉,忽觉得有人在大力推搡她的肩膀。她揉揉眼睛,是消失了好几天的爹爹。
“碗碗,爹接了趟好活!这次的买卖若是成了,够咱们父女一辈子吃穿不愁呢!”老爹的一颗金门牙在烛火的映照下闪闪发光。谢天意挠挠脑袋坐起身。是了,她已经到达新的任务空间里。这具身体的名字叫做乐碗,小名碗碗。娘在她幼时就离世了,她打小跟着老爹走南闯北,囫囵着长到了十七岁。
是的,走南闯北。不过他们可不是什么正经的生意人,而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各种施诈耍弄直到你心甘情愿掏裤兜的职业江湖骗子。扮过算命瞎子,卖过让人一夜可七次的大力不倒丸,乐老爹还曾用猪血抹了脸蜷在地上不停做抽搐状,乐碗就跪在旁边嚎哭不止,然后不时敲一敲手中的破碗示意诸位看客慷慨解囊。父女俩凭着真实感人的演技和天衣无缝的配合,力压诸多同行,赚了个瓢满钵满。
同行群效仿之,于是乎整条大街,走两步就能看见嗷嗷惨叫的山寨货。行业竞争日渐激烈,个别为了博出彩的,真枪实弹地用砖头拍了满脸的血,用挑衅的眼神瞄向乐老爹:“呵呵,谁敢比我惨?”老爹竖起大拇指:“算你狠。”然后带着乐碗继续转战别处。
待听清最后一句话,谢天意的眼睛腾地亮了:“爹爹,到底是什么好买卖?”老爹咧嘴一乐,手指向门外头的一辆轻便马车:“时间紧急,上车再跟你细说!”
十天后。彭城。
老爹大手一挥,租下独门别院的宅子,又雇了扫洒的婆子家丁若干,父女俩就这样舒舒服服地扮起外来富商了。恰逢二月十九菩萨圣诞,乐碗和老爹在门前连续施粥三日,博了个脸熟和好名声。这之后过了不到半月,就有媒婆扭着水桶腰上门来了。
说的正是池员外家的公子。媒婆口沫横飞地说了池家如何有钱,老员外又如何乐善好施,却半字不提公子池修。乐老爹将茶盏放下,轻抚下巴处稀疏的短须,咧嘴笑开。
婚礼筹备得很是迅速,两方亲家似乎都有点急不可耐的意思。这不是谢天意头一回体验大户人家繁琐的结婚仪式,一套规矩做下来,仍旧累得腰酸腿疼,尤其是头顶珠串缀连的凤冠,沉重得很。
终于熬到了婚房,她仍不敢大意,喜婆和丫鬟就分站在两侧,想伸手挠个痒都不行。好容易听得门吱呀一声响了,伴着微风拂过,有人踏进屋里来。
婆子丫鬟唤一声少爷,纷纷福身退下,屋门重新阖上。谢天意透过盖头,隐约能瞧见对方肩阔腰窄,身量挺拔。她不由地犯起嘀咕,刚才和她拜堂的明明是个白皙瘦削的青年,怎么到这里突然就换人了?
正在惊疑不定,只觉得眼前一亮,盖头已经被揭下,少年撑着膝盖半蹲在她面前,眼眸清澈,笑容纯真,一口整齐大白牙可以拉去拍牙膏广告:“娘子好!”合拢双手正经给她做了个揖。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试探着问他:“你是?”
少年歪了脑袋,把手撑在下巴处做花托状,笑得越加灿烂:“我是修修呀!”
谢天意真是吃了一惊。她把右手悄悄探进袖管里。那里藏着把尖利匕首。
她不知这笔买卖的雇主到底存了怎样恶毒的心肠,竟然处心积虑地想要一个傻子的性命。
两个月前。摇晃前行的马车里。
谢天意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听老爹说起这桩买卖。介绍活计的也算是以前的同行,不过行事下作许多,偷蒙拐骗无所不做。消失了几年后突然出现,衣着光鲜了许多,显然混得不错。他跟乐老爹说,这是主子交待下来的,让他寻个可靠的人来办。他想来想去,还是术业有专攻且深具职业操守的乐老爹最为合适。
“去到彭城,和池家结亲。成亲当晚,把新郎……”同行无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乐老爹被唬得跳起来,当即摆手说不接这趟买卖了。同行却嘎嘎冷笑道:“你既知道了这桩秘密,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我知道你是个不怕死的,你却别忘了,碗碗可是还正值好年华呢!”
看乐老爹脸色发白,同行又软了言语劝道:“我知道你时常做些假药的。到时候加大剂量往酒水里一洒,让你女儿哄新郎喝下去,人去得不知不觉,也免得你沾了满手血腥。除了这些,其他都会有主子安排好,你只需跟着照做好分内事就行。事成之后,酬劳百两,你们父女可以就此金盆洗手,寻个好地方安逸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