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青在武陵先生的草庐里待了半天,给武陵先生讲了自己会的几种解法,还被老头逼着出了一道比刚才那个难的题目,老头儿才放他们走。
碧青问:“二郎什么时候过来进学?”老头颇不耐烦的道:“还什么时候?没看见家里缺干活的吗,明儿就过来。”二郎忙应了,老头看向碧青说了句:“丫头,想不想拜老夫为师?”
碧青笑了:“丫头就是块朽木,再雕琢也没用,就不敢劳动您老了。”老头颇不高兴的道:“你可知天下想拜老夫当师傅的有多少?”
碧青点点头:“丫头知道自己不识抬举了,但丫头嫁了人,是人家的媳妇儿,上头有爹娘婆婆奉养,下头有弟妹需养活,一大家子十来口子人呢,要是丫头跟着您老做学问,家里人还不饿死了,丫头就是大俗人,您老就别费事了。”
老头子哼了一声道:“你男人难道死了不成,要你一个女人家养家糊口。”
碧青道:“我男人在外保家卫国,作为妻子养家糊口也应该,更何况,丫头乐在其中呢。”老头儿这才没说话了,一挥袖子不搭理碧青了。碧青算是知道什么是老小孩儿了,这人老了说变脸就变脸,连点儿征兆都没有。
回去的路上杜子峰终于忍不住道:“你可知能拜武陵先生为师意味着什么?”
碧青笑了:“能是什么?高官厚禄?声名鹊起?你们男人要这些有用,我一个女人要这些做什么 ,我倒是觉着,高官厚禄不如粗茶淡饭,声名鹊起不如安于平淡,家人都守在一起平平安安的过上一辈子,比什么都强,我是女人,女人的心很小,能装下家里人就成了。”
杜子峰回到县衙,坐在自己的书房里还在想碧青的话,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那淡淡而满足的笑容,在他脑子里飘来荡去,竟如此动人。杜子峰急忙摇摇头,自己想什么呢,她嫁了人,她是王大郎的妻子,而自己是杜子峰。
二郎成功的拜了师傅,叔嫂俩一回家,家里就乱了营,婆婆说要预备香烛纸马,去给碧青的公公上坟,爹娘也跟着高兴,娘帮着大郎预备明儿带去的行李,嘴里嘟囔着:“虽说不远,可也是离家求学,衣裳行李要预备齐全了才成。”
碧兰见娘忙着,就接了娘的手去喂鸡鸭,碧青的爹也跟着碧兰帮忙,王兴照着碧青的吩咐,把炭窑里闷好的炭打成捆,堆到一边儿,等着明儿早上送二郎去的时候,装上车一块带过去。
碧 青听老妇人说,老先生冬天不使炭火盆子,怕火星子崩到书上,宁愿冻着,到冬天炕也只让烧一遍,半夜就冷了,把自家烧的炭送过去,填到炕下的灶膛里,睡觉前 闷上,一晚上都是热的,也不用担心火会蔓出来。之所以,送这么多也是怕二郎跟着遭罪,家里虽说房子旧,可炕烧的热,再往冷屋子里住,怕二郎不习惯。
村 子里没什么秘密,二郎被武陵先生收了当弟子的事儿,一宿就传遍了王家村,第二天,天一亮,王富贵两口子就来了,王富贵亲自赶着自家的牛车,送二郎去桃花 村,说二郎能拜武陵先生这样的大学问人当老师,给王家村都挣了脸,无论如何得他亲自送去才成。碧青也没推辞,王富贵跑一趟,也省的自己去了,招那老头子生 气,那老头子的脾气忒古怪。
望着牛车没影儿了,一家子才回转,桃花娘在碧青家坐着,东拉西扯的说了大半天闲话儿,眼瞅快晌午了才家去。
她一走王兴娘就道:“这可是一趟赶不上,趟趟都赶不上,嫂子还不知道呢吧,前儿铁柱娘去她家串门子说闲话,说起她家杏果儿的年纪,配你家二郎正好,不如寻个媒人订下,本村的知根知底儿,也省的往外村里找婆家,嫂子猜她怎么说的?”
何 氏摇摇头。王兴娘道:“她说桃花女婿明年要考秀才,等她家姑爷中了秀才,再给杏果儿寻个念书的人家,哪想话儿都没凉呢,咱二郎就拜了武陵先生当老师,俺可 是听人过,这位老先生有大学问,临山屯的周老头,上赶着巴结呢,前年过年巴巴的跑了一趟桃花村,村口都没进去,就让人赶了出来。”
何氏道:“就算先生架子大,怎会连村口都没进去。”
王兴娘道:“嫂子是不知道,村口站着冀州府的差人呢,说他们知府大人在武陵先生的院子外头站大半天了,都没叫进去呢,哪轮的上他一个快进棺材的周老头啊,您说可笑不可笑,这会儿见咱二郎拜了这么个厉害的先生,又眼馋了,刚在这儿坐半天,估摸就是想说这事儿呢。”
何氏道:“杏果儿这孩子我倒是喜欢,性子爽利,嘴也甜,要是……”
何氏话没说完,就被碧青拦住道:“娘,这事儿以后可不能再提了,之前您给二郎定什么样儿的亲事儿,都使得,如今却不成了,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二郎既拜在武陵先生门下,亲事就不是咱们能做主的了,将来定谁家,都得听先生的。”
何氏一愣忙道:“难道咱家还能娶个高门大户的小姐不成,娘可不敢想,再说,真娶个那样的媳妇儿家来,能看的起娘这个乡下的老婆子吗?”
碧青道:“娘您这话可不对,二郎是您老的儿子,就算将来娶了皇上的公主,也是您儿媳妇儿,见了您也得磕头敬茶,这是孝。”
何氏忙道:“你可别吓唬娘。”
碧 青笑着摇摇头出去了,她婆婆是不知道,二郎拜在武陵先生门下,就再不是以前的乡下小子了,顶着武陵先生关门弟子的名头,什么高门大户的小姐都娶得进来,这 个社会的阶层壁垒分明,可有时候运气来了,鱼跃龙门,嗖一下就蹦到了最上头,二郎就是那条成功跳过龙门的小鲤鱼。
晚上,碧青熬了 药给他爹端过去,爹的身子虽然好多了,可天一冷也禁不住,这几日有些咳嗽,看着她爹喝了药才放心,一抬头见她娘瞅着小海发怔,就知道她娘想什么呢,拉着她 娘的手道:“娘放心,咱家如今日子好,不愁钱使,等明年第一拨桃子收上来,就给小海请个先生,回头,我腾出空来先教小海识字。”
刘 氏道:“娘知道二郎是念书的材料,你才帮着他拜了先生,娘也不盼着你兄弟有多大出息,就是想着,能认字不当个睁眼瞎,将来也能帮帮你,二郎这算有了前程, 大郎也在京里谋了差事,你要是老老实实的种地过日子还罢了,偏偏折腾出这么多买卖,小五再好,终究是个外人,有你兄弟帮着,怎么也比别人强。”
碧青点点头:“娘说的是,不止小海,碧兰也得跟着学,这些我有安排,您老就别操心了。”
见她要走,刘氏忙提醒一句:“二郎拜师是大事,别忘了给大郎去封信,让他这个当哥哥也跟着欢喜欢喜。”
碧青点头应了,回屋写了封信,转过天就小五送出去了,跟着信一起捎过去是一罐子醉枣和一坛子咸鸭蛋……
☆、第45章
“我说崔九,你怎么不念了,赶紧念信,俺媳妇儿到底说了啥?”大郎搓着手急的不行,眼睛瞪着,一张黑脸都成了暗红色,巴巴的望着崔九,这可是小媳 妇儿头一次主动给自己写信儿,可见小媳妇儿心里想自己了,一想到小媳妇儿眼巴巴盼着自己家去,大郎恨不能这会儿骑着快马往回走,见了小媳妇儿搂在怀里狠狠 亲个够,省的还跟崔九着急。
崔九愣了半天,才道:“大郎,你媳妇儿信里说你兄弟拜了先生。”
大郎道:“拜就拜呗,上次家去的时候,俺媳妇儿就说要给二郎请先生,说二郎聪明,是个念书的材料,不能耽误他。”
崔九道:“可是,你兄弟拜的是武陵先生?”
大 郎疑惑的道:“武陵先生咋了,难道不是教念书的吗?”不是打不过大郎,崔九真想捶他一顿,眼睛都红了:“你知不知道武陵先生是谁?那是咱大齐最有学问的大 儒,跟东篱先生并称为大齐的活宝贝,父……那个,皇上想请武陵先生进弘文馆,堂堂天子九五之尊,亲访数次,皆无功而返,这样的大儒竟收了你兄弟当关门弟 子,你兄弟才多大,连学都没进过的小子,这叫天下士子怎么想,捶胸顿足自挂东南枝,也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愤懑之情啊。”
大郎挥挥 手:“你别跟俺这儿掉书袋子,俺听不懂,武陵先生再厉害,也是个教书的先生,教俺家二郎咋了,就算俺家八辈儿都是种地的,难道就不能出个念书的了,俺兄弟 聪明,赶明儿中了状元,正好给俺家光宗耀祖,回头家去就跟俺媳妇儿商量,把俺爹的坟茔地好生修整修整,说不定是俺爹显灵了,保着俺兄弟呢。”
崔九翻了个白眼,大郎的爹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就算显灵有个屁用,倒是大郎那个小媳妇儿,这本事真不小,虽信里没底细说,可崔九认定,王二郎能拜武陵先生为师,肯定有大郎媳妇儿的事儿。
一家子就这么一个有点儿见识的,不是她还能是谁,不过,就算大郎媳妇儿有点儿水准,可武陵先生是一般人能忽悠的吗。
见 大郎眼巴巴盯着自己,摆摆手:“没了,信里就说的这事儿。”说着把信塞给大郎,从大郎怀里抢过那个小罐子打开,扑鼻的酒香勾起了崔九的馋虫,低头一看,发 现不是酒,是一坛子酒枣,捏了一颗塞进嘴巴里,眼睛都眯起来了,酒枣他吃过,可没吃过这么香的,酒好枣香,这可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