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好酒,再瞅瞅枝头的大红枣,碧青就想起了做酒枣,因是头一年嫁接,碧青家的枣树比别家的晚熟了一个月,人家八月十五就把枣摘了,碧青家的枣现在还挂在树上,不过,很甜,比王富贵家的枣还甜。
村子里的孩子淘气,看也看不住,以前结的枣酸苦,小孩子都不吃,今年可不成了,能够着的早没了,不是二郎跟爹娘看的紧,估摸不等熟就让村子里孩子们揪没了。
碧青想着,明年在杨树林子旁边多种上几颗,莲花山那边儿有不少酸枣树呢,移过来嫁接好了,多说两年就能结满树的枣子,嘴馋的孩子再多也吃不清。
做醉枣是比较讲究的,不能有坏枣,也不能有硬伤,所以,不能用竹竿子往下打,得用手一颗一颗的摘,嫁接的枣树不高,小海人小,份量轻,三两下爬了上去,一边儿摘一边儿吃,等把篓子摘满了,也差不多吃饱了。
刘氏气的拍了儿子一下:“瞧你馋的这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饿着你了呢。”
小海嘿嘿一笑,手里一颗大红枣塞进了刘氏嘴里:“娘您尝,咱家的枣子可甜了 。”刘氏给枣子堵住嘴,只能又抽了儿子一巴掌作罢。
枣子摘下来再捡一遍,挑最好最囫囵的,洗净,晾干,柳泉居的酒开了一坛子,舀出来涮枣,涮了酒的枣子放在大坛子里用油纸密密匝匝的封住,要保证不进空气就得多封几层,封好了墩在墙根儿底下,腌上半个月就是一坛子味浓醇香的醉枣。
先 装了两小罐,一罐叫二郎跟着小五跑了趟间河县给杜子峰送过去,安置灾民是自己一早答应的,可山桃林边儿上那些房子杜子峰也帮了大忙,盖房用的木料麦草乃至 过冬的粮食,大都是杜子峰舍了脸,让间河县的大户捐的,不然,以自己的能力,真盖不了那样的房子,虽是土坯房,却砸的夯实,房梁跟檩条都是好的,等以后有 了钱,再翻盖也不用再买木料了。
说是五十个灾民,最后却来的有二百多,大概杜子峰也觉得对不住碧青,所以安置上出了大力气,碧青 倒是不嫌多,只要熬过最初这一年,明年桃子一下来,多少人都使的上,弄不好这些还不够呢。更何况,二百人是连老带小都算上了,只算劳力,也就七八十号,还 得把那些汉子的婆娘都算进去。
灾民多了,还有个大好处,杜子峰心里过意不去,自己掏钱把山桃林往北的三十亩荒地买下来,送给了碧青当补偿,那三十亩地有一半是山坡地,种不了庄稼,连山桃都长得不是很好,故此,不值什么钱。
碧青也没客气,因那三十亩虽是荒地,却直接连到了莲花山的山坡上,碧青琢磨,赶明儿就在哪儿盖一个院子,桃花开的时候,一家子搬过来度度假该是如何惬意。
现 代的经验告诉碧青,地皮这个东西,就得在最便宜的时候买进来,才能赚大钱,现在还没人觉得临山屯这块地有什么好,所以才便宜,要是别人都知道值钱,也就无 利可图了。碧青直接把杜子峰买的三十亩地算进了山桃林的投资里,自己跟小五加上杜子峰,正好三一三十一,以后的账也好算。
之所以,让二郎跟着小五去送醉枣,碧青还有些别的心思,就送一坛子醉枣有些寒酸,碧青把自己前些日子做的松花蛋挑出来一些,一起送了过去。
小 五还嘟囔说礼太轻,碧青笑着摇头,小五不懂官场,像杜子峰这种世家子弟,跑到穷了吧唧的间河县当知县,根本就不是为了贪好处,人家有大志向,就算把自家的 钱都变成礼送过去,人家也不稀罕,反倒连累了人家要当清官的名声。一个堂堂的世家子弟,都下地种田了,这牺牲不可谓不大。
杜子峰升的越快,对自己越有好处,所以千万不能挡他的道儿,适当的时候,能推一把就推一把,小五这么个土不呛呛的庄稼汉,带着一脸憨厚相的二郎,抱着几个旧不拉几的瓦罐往衙门前一站,那就是活广告。
碧 青特意交代小五了,只要门上的人问,就大声说:“俺给青天大老爷送吃食来了,老爷帮着俺家收了好几天庄稼,庄稼人没啥好东西,就是树上打下了点儿枣,泡在 酒里,给大人尝尝。”再问那个包里是什么,就说:“是自家腌的咸鸭蛋。”县衙当差的都是滑头,心眼子比谁都多,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越发大声问了好几遍, 估摸都传出去了,才领着两人往里走。
杜子峰正在书房看书呢,眼里看着书,脑子里却想别的事儿,自己呈上去的番薯应该到了吧,有父亲在,不担心呈送不上去,太后寿诞,送什么样儿的奇珍异宝都只是锦上添花,而自己呈送上去的那两筐番薯,加上措辞严谨的折子,应该算是雪中送炭吧。
深州赤地千里的旱灾,已经让皇上难以安枕,临近州府再安置,也安置不了整个深州的灾民,解一时之渴,并非良策,把番薯种在深州,让灾民回乡安居乐业,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
杜 子峰很清楚,别人都能干的事儿,没什么稀罕,别人都不能干的,自己干了,还得干好,才能显出本事来。在大齐当官,靠阿谀奉承不行,纵观皇上宠信的臣子,就 没有一个酒囊饭袋,能人所不能才能脱颖而出,杜家家主的位置才是自己的,他娘才能入主杜家祠堂,这是娘临死之前的心愿,自己必须帮她完成,妾如何?外室如 何?只要自己成了家主,杜家宗祠里就有自己母亲的牌位。
抬头扫了眼杜忠,杜忠躬身道:“二公子,阮小五跟王二郎来了,说是来给二公子送吃食。”
吃食?杜子峰愣了愣,想起碧青,心头一暖:“叫他们进来吧。”
老百姓进衙门没有不怕的,小五腿肚子都快转筋了,虽然不是过堂,是后衙,可还是忍不住怕,走路都不稳当。二郎怕他把怀里的醉枣罐子摔了,拿过来自己抱着,跟着杜忠进了书房。
小 五紧张的话都说不利落了,几句话说的磕磕巴巴不清楚,最后只得推了把二郎,二郎只得道:“我家的枣子打的晚,嫂子得了冀州府柳泉居的好酒,就做了醉枣,叫 我跟小五哥给大人送来尝个鲜儿,旁边的包里,是嫂子前些日子做的灰包蛋,沾着酱醋汁吃最好,也叫大人尝尝,乡野间没什么好东西,大人莫嫌弃。”
二郎几句话说出来,旁边的小五都有些发傻,偷着瞄了二郎好几眼,心说,这还是那个见了人就憨笑的黑小子吗,莫非这就是念过书的好处?
杜子峰道:“乡野人家做的吃食,若都跟你家一般,本官也想去种地了。”说着把醉枣的罐子打开,见满满一罐子红彤彤的醉枣,酒香扑鼻,不觉食指大动,叫杜忠拿了竹筷过来,夹了一颗放进嘴里,酒香枣香相溶的味道,说不出的好,甘甜酥脆,清醇芬芳,令人回味无穷。
半晌儿方道:“的确是好东西,多谢了。”
杜忠打开旁边的布包不禁一愣,几个掺了麦草的泥疙瘩,不禁皱了皱眉:“这东西能吃?”
阮小五忙道:“这,这是灰包蛋,生,生石灰掺着草木灰麦草和成泥巴把鸭蛋裹起来,放一个月才成,吃,吃的时候把外头的硬壳剥了,沾着姜醋汁,比,比什么都好吃……”磕磕巴巴好容易才把话说完了。
杜子峰点点头:“晚上倒要尝尝。”见二郎的目光停留在旁边的书架子上,忽然就明白碧青叫他来的目的,这罐子醉枣和灰包蛋,想来不是白送的,摆摆手道:“想看哪本拿走看就是,只要记着还回来就好。”
二郎眼睛都亮了:“大人的话当真?”
杜子峰道:“你倒真是个好学的,自然当真。”
二郎忙把手在衣服上搓了搓,走过去挑书,杜子峰注意到他很小心,把书拿下来,就放到怀里抱着,生怕弄脏了,不禁道:“明年二月童子试开科,你的年纪正好,本官与你作保如何?”
阮 小五兴奋的脸都红了,这要是考中了就是秀才啊,可着他们间河县也没几个秀才,临山屯的周家老头多大年纪了,两只眼恨不能长在头顶上,谁都看不上,张口就是 之乎者也,到处宣扬周家是书香门第,狗屁啊,就他家那副祖上传下的对子,还是大郎嫂子给对上的呢,书香门第的牌子该挂着大郎嫂子家才是,如果二郎十二就能 考上秀才,那可挣大脸了,尤其县太爷亲自作保,往哪儿找这样儿的好事去。
正想呢,忽听二郎道:“多谢大人好意,嫂子之前也问过 我,想不想考童试,说若我想考,就得给我正儿八经找个先生,因为童生试考的是试贴诗、经论、律赋、策论,这些嫂子说没意思,她不会,也教不了我,我自己也 觉得这些没意思,我喜欢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不喜欢那些正经学问。”
杜子峰愣了愣,还是头一次听人说那些没意思,不过想想,四书 取经的确没什么意思,但像二郎这样念书也不对,想到此,摇头道:“先贤们传道授业,解惑的道理,莫不出自四书五经,你嫂子不喜是因为她是女子,其中治国齐 家平天下的道理,你嫂子念来无用,可我们是男子,身为男儿立于天地间,若没有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志向,岂不白白荒废了光阴,要说先生,我倒是识的一位堪称大 儒,就在间河县,你若有心向学,我可与你引荐,至于老先生收不收你这个弟子,就要看你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