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久病成良医,他先天不足,年少时候体弱多病,在衣荏苒治好他之前,他十五年的时光几乎都是在各种各样的大夫身边度过的。他对医道虽然不精,却也是略通一二的。
摸清了她的脉搏之后,盛熹皱起眉头。
还真不是戏弄,是真的犯了疯病。
他水平不精,只能隐约判断是突发癫狂,联系起她的心疾,接下来的倒是不难推测,八成是因为大惊大恐或者喜乐过度引发心疾的同时,竟诱发了癫狂。再联系她现在无语伦次,连辨人都不能,更是确定了他的判断。
唇上一凉,他一愣,衣白苏偷香之后,正伏在他肩膀上笑个不停:“你认真的样子真好看。”
“你别闹,等你脑子清醒了,会后悔的。”
衣白苏抬起头:“相公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后悔。”
盛熹同她对视,觉得她双眼神情有些哀戚,她身上的清浅微涩的草药气息依旧时不时传来,盛熹前几天才压制下的诡异念头此刻又疯狂冒了出来,他又开始怀疑衣白苏就是衣荏苒了。盛熹自嘲一笑,他这是不是也是疯魔了?……盛熹心思是在烦乱,于是不顾她哀怨,将她赶走丢给了乌衣卫。
陷入癫狂的衣白苏明显没有平时的安稳,她极有活力,几乎搅得跟在盛熹身边的所有乌衣卫一晚上不得安宁。但是在听了澶王说这姑娘是发病了才会这样的,这些憨厚的汉子们顿时一脸同情。
尤其是澶王府的乌衣卫首领盛九,愣是睁着眼忍着瞌睡陪她玩了一晚上的棒子老虎鸡。乌衣卫们看着自家年近四旬,满脸横肉的老大突然如此“童趣”,俱是适应不能。
衣白苏疯到天快亮,这才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进了长安城,来到王府前。盛九凑上前来,一脸认真问道:“殿下,那小姑娘怎么办啊?”
王府管家呆愣地看着自家澶王在门口沉默了片刻,然后钻进刚刚的马车里,抗下来了一个姑娘。
是的,抗。
管家泪奔:殿下您肯带姑娘回家了这可真是好事儿,但是您再这么不知道怜香惜玉的话,人家小姑娘肯定嫌弃你啊!
等等,人家小姑娘为什么是晕着的,您是不是怎么人家了?!
管家一脸愁苦,扭头看见身后一群土拨鼠一样直愣愣地伸着脖子的家仆,顿时大怒:“还不快去干活,没见过强抢民女啊。”
他又哀叹一声,追着盛九过去询问起究竟发生了什么。
·
澶王殿下强抢民女的事情还是流传了出去,御史们纳闷了一阵,澶王名声极好,拈花寺住持说他爱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要度他出家,结果被皇后撵走犹不放弃,年年入宫祈福都要拐弯抹角旧事重提。
御史们这些年来抓过良将高官的小辫子,禀过皇亲国戚的罪责,唯独没能找出一星半点的澶王殿下的麻烦,结果殿下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突然闹这么一出……但是这群御史们一星半点没犹豫,奏章雪片儿似的往皇帝陛下那里送,皇帝陛下挠了挠下巴,将罪魁祸首唤进宫里问话。
澶王殿下垂着眼睛一直安静地听训斥,长睫微垂,安静良善得让御史们都有点心疼。他们不由的有些唾弃自己,抢个民女怎么了,澶王这年纪连个侧妃侍妾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开窍,别被他们耽搁了啊。
他们是看着这个病弱的孩子长大的,知道他心性是好得不能再好的。顿时有些后悔。
陛下训斥罢了,盛熹下了甘露正殿长阶,对御史们态度依旧温和从容,倒是御史们有些不自在,这时澶王府管家突然上前,没头没脑地禀报说找能治那种病的大夫了。澶王顿时行色匆匆地离去。
众御史有些意外,打听之下,这才知道澶王是为了给那女子治病,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顿时又是后悔不已。扭头就去跟陛下请罪,陛下只能安抚:救人是好事,但是毕竟是个年轻姑娘,澶王这般昏头昏脑地往自己家里带,属于品行不端。众御史恪尽职守,当赏。
皇后娘娘看着小叔子远去的背影,奇怪地问身边的霸王龙:“夫君,我怎么一直觉得不对劲。”
皇帝陛下揽住妻子:“这臭小子是心黑啊,阿情你想,他掳的谁?”
“衣白苏。”
“衣白苏是谁?”
“很可能是衣荏苒的徒弟——”皇后恍然大悟。
听说那衣白苏心疾复发,犯了癫狂,将他认作夫君,对他百依百顺。他若是真想把人治好,衣白苏嘴里随便问个方子,哪个不是药到病除的,可他偏偏不问半句,这小子对外装模作样,把人束在身边,不知道想干什么。
难道真打算趁人之危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得了,就算不是诚心想占人便宜,怕人家小姑娘名声也已经被他给黑了个彻底。
衣荏苒的名字在皇后脑子里飘了两个来回,她凤眼一挑,突然又想出了另外一层意思,她抬头看了眼自己的丈夫,话头儿在喉咙间翻了一翻,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
衣白苏尴尬,非常尴尬。恨不得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那种尴尬。
管家老远看见她抱头跺脚,凑过来一副哄小孩子的口气问道:“苏苏又想要什么呢?糖糖?肉肉?还是相公公?”
管家胖乎乎的肉脸一脸诚挚,衣白苏又狠狠地哆嗦了下,她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道:“我要笔墨纸砚——”
管家笑着逗她:“苏苏又要画乌龟龟吗?”
衣白苏捂着脸:“我不管,你赶紧给我拿来啊……”
盛熹晚些时候回府的时候,得知衣白苏留信出走。管家气得捶胸顿足,直叹自己无能。
盛熹打开那封信,字迹挺工整,信中对这些日子的叨扰表示了歉意,又说当面辞行太尴尬于是悄悄离开,万望见谅。收留之恩,他日必将报答。
盛熹没多大反应,他早就知道衣白苏不是真傻了,她那病就像伤风感冒一样,三五天理气解郁,化痰开窍,自然而然就好了,心底也不意外,只是看到这封信,忍不住冷嗤一声。
尴尬?
抱着他喊相公公推都推不开的时候就不尴尬?
盛熹想起衣白苏身上那股药草清香微苦的气息,眉眼之间不经意流露出些许忧郁,没待旁人细辨,他已经迅速收敛情绪,轻声安抚了自家管家两句,又去忙碌去了。
和衣白苏一同在长安失踪的,还有一人,却是君侯府上的小侯爷君归。君侯府众人急的团团转,君侯都晕过去两遭了。
最后,常年卧病在床不理家事的老侯爷拄着拐杖起身,怒斥了一干人等,又唤来哑女单独问话,而后下了命令。
君归被母亲的故人带去游历,不日即归。妄加议论者,杖三十。?
☆、君何日归
? “你是谁?”君归虚弱地问。他睁开眼的时候就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地方,眼前只有这个女人,这女人见他醒来,二话不说只让他跟着她走。他认为自己应该是遇到歹人了,可又觉得哪里不像。
那戴着箬笠的女人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
“我是君侯家的小侯爷,你要钱还是要官位,我大伯都会给你,只要你送我回去。”他恳求道。
那女人依旧不说话。
君归皱起精致的眉头:“你若再不送我回去,待我伯父找来,我必手刃你!”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声音里竟带了些阴沉。
君归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那女人停住了步子。他得意得笑了下。
“若我真的心怀不轨,听到你刚刚的话,必不让你活着回家。”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人,又清又软,“收敛点你的小聪明,小侯爷。至于长安侯府,我们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君归握住拳头,恶狠狠地咬住牙齿,低声咒骂了一句。
衣白苏蹲下身,笑眯眯地从别开他的手指,拿出他刚刚偷偷撇下藏起来的尖利竹签:“你爹没能教你的,我教,你伯伯不敢揍你,我敢,我就算揍到你哭,最疼你的奶奶也半个字不会多说,你信不信?”
“骗人!你又不是我娘!”君归怒道。
他知道娘这种生物是会揍人的,比如他的同窗,若是淘气了被先生告状,就会被娘亲打手心,第二天哆嗦得连毛笔都握不住。其他人都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唯独他,心底有些羡慕。所有人都跟他说,他的娘亲极为温柔善良,若是她还活着,肯定不会打他。君归常常想,若是她真的还在,他便是天天被打手心,又有何不可呢?
君归神色木然地呆愣片刻,而后自嘲一笑。
衣白苏看他一眼,继续朝前走去。
君归看了看周围人生地不熟的景象,咬咬牙跟了上去:“喂,你起码告诉我我们去哪里啊。”
“山东。”
“山东?那里正闹瘟疫呢,你去送死别拉上小爷啊!”君归蹲在地上,死活不肯走一步。
“你死不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娘都不敢保证我不染上瘟疫,我娘还是衣荏苒呢!”提起亲娘,小东西颇有些骄傲地扬起下巴,炫耀得像个开屏的孔雀。
“你娘当然能保证你不染上瘟疫。”衣白苏噗嗤一乐,弯腰看着他那张遗传自他父亲的小俊脸,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子,“小孔雀,你太小瞧你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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