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昭走后,沈宁将事情说给李子轩听,李子轩惊呼:“这事上还有这等巧事?”
原来李子褀为她安排的身份并非凭空捏来,而是确有一桩事儿。当年有一鳏夫猎户深山打猎,自山涧捡了一女娃,不忍啼哭之声将她带了回来,养了几年女娃却因热疾不治,一命呜呼了。猎户深居简出,知晓其事的寥寥无几,此事也是李子轩旅商时听马夫闲唠时说起。只是他也从未听闻那女娃身上有个金项圏,然而怕是那猎户故意隐瞒也不无可能。
沈宁与李子轩心中同时想到,那女娃难不成就是……
李子轩眉头紧皱,低声道:“嫂嫂,咱们这雪球,怕是越滚越大了。”
沈宁道:“不要紧,我见机行事,你明个儿去打听打听那沈夫人是什么时候掉了孩子,如果他们说是二十六年前的事,我就说是二十三年前被捡的。”她没皮没脸地又将自己年轻几岁。
李子轩哑口无言,她连这么叛经离道的事儿都想得出?!“你……”究竟从何而来。他生生地忍住问话。他在兄长的病榻前答应了兄长的遗愿,不再追问。
“好罢,就说是二十四年前的好了。”她见李子轩一脸不可思议,只得撇撇嘴道。
这下李子轩着实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沈宁隔日便被召进宫中,奉的是皇帝陛下御旨。
她本是想着这时辰正是皇帝休憩之时,怕是又要让她充当棋侍了。谁知跨进暖和的安泰堂请了安,却见他正在书桌前挥毫。
东聿衡让她起了身,瞟了一眼,淡淡问道:“手炉何处?”
沈宁笑了笑,“民妇要请安,便让春儿拿了。”她停一停,又添了一句,“陛下宫中温暖如春,也是用不上。”
“你那双手,正因乍冷乍暖才会发痒。”东聿衡叫了一声潋艳,潋艳便领了一宫婢捧了一玉盒上前,“李夫人,请让奴婢为您抹药。”
沈宁受宠若惊,“不敢。”
“你可懂书法?”东聿衡示意她上前。
“……民妇不知。”
东聿衡轻笑一声,并不意外她的回答,蘸墨下笔。
潋艳让宫婢执了她一手为她抹药,沈宁惊了一惊,却又不想打扰东聿衡笔走龙蛇,只得无声向她道谢。
再一转眼,东聿衡已是收墨停笔,沈宁定睛一看,心中暗道一声“好字”!她虽不愿用软趴趴的毛笔写字,欣赏却经由高人指点,而东聿衡现下写的“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八字行书,笔力遒劲,龙飞凤舞,令人一看便有酣畅淋漓之感。
东聿衡将笔递给万福,又换了一支小楷,眼也不抬,带了些许惬意问道:“如何?”
“好,好。”沈宁强笑点头。
谁知皇帝竟还刁难,“既是不懂书法,又怎知好字?”
“……民妇不懂造酒,也知哪家的酒香。”她忍不住再次瞟向那书法,果然字如其人,霸气凛然。
东聿衡听得颇为舒坦,见她一副敬佩之相,唇角微勾。后又听得她道:“这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回忆间忘了自称。
东聿衡一挑眉,万福却紧张起来,陛下的墨宝莫非流失宫外?
“对了,观日山上有一块石碑,上书‘揽日峰’三字,不知谁人所写,竟与陛下您的……”沈宁说到后头消了声。她初到长阳便与李子轩去了闻名遐迩的观日山游玩,在山顶见到那金光灿灿的“揽日峰”三字惊艳许久,还在想着那个大书法家能有这等豪迈之气写出这傲视群雄的三字,现在想来,那并非豪迈之气,而是天子霸气!
东聿衡竟是大笑出声,“好个眼尖的东西!”她竟寥寥几眼便认出来了。当初端亲王恳请再三,才求得他一纸御宝拿去拓刻,然他不愿御笔招摇,恐有心人乱作文章,便命端亲王不得泄露真相。
万福与潋艳都听得出那是陛下难得的笑声。
沈宁除了傻笑只能傻笑。她做什么要多那句嘴!
待潋艳为她两手抹了药膏,东聿衡也离了书桌坐回榻前,好心情地赐了坐,还赏了些点心与她。
这赐坐让沈宁有些阴影,在云州被赐了个座,又下跪又磕头的也没能让他放过小花,如今又是哪一出?
原来今日皇帝为表亲民,向她询问了民间迁坟的习俗禁忌,又打探了中州风土人情,沈宁在心里腹诽,她压根就没能在中州悠闲呆上一天好么!只是这话也不敢说,只能说些中州的小吃打发了他。
东聿衡啜一口茶,突地话锋一转,“昨夜回去,可曾细想?”
沈宁稍微动了心思,才知他说的是沈昭之事,不想他对这事儿也上了心,她只得装傻,“不知陛下所谓何事?”
东聿衡的声音带着一丝凉飕飕,“你平日里也该动动脑子。”能这么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么?
“民妇……”
“既已封诰命,该改了称呼。”
沈宁偏头,想了一想才道:“妾身……斗胆,陛下莫非是说沈大人所说之事?”
东聿衡看她一眼,表示默认。
沈宁道:“民、妾身昨日也曾有一刹那妄想,可顿时又觉着是在异想天开,便不往心里去了。”
“倘若有些许眉目?”东聿衡侧了侧身,眼神在她脸上游移。
沈宁心中不以为然,但也知道需把握一个度,一个……不知生身父母有期盼但又绝望的度。她压低了声音,垂着头道:“所谓希望愈大,失望愈大,妾身福薄命贱,怎会是高门千金,陛下莫再打趣妾身了,妾身不敢妄想。”言下之意是你没万全证据就别提了罢!
皇帝似在打量她话中真假,沈宁便就放空了表情由他揣测,心里有些忐忑,无意识地刮着手指微痒之处。
片刻,东聿衡再开口,却是看着她臃肿的手指问道:“可是痒了?”
沈宁一愣,讷讷道:“是有些。”这话题转换的速度尼玛太快了有木有?
“叫奴才给你揉揉,挠破了就难得好。”
潋艳闻言,立刻上前打算为她揉捏,沈宁忙摆摆手,“不劳烦您,我自己来就好。”她还没腐败到这地步。
东聿衡轻笑一声,“朕幼时也冻伤了手,不耐搔痒抓得两手疮痍,过了几年才养好。”
沈宁道:“陛下鸿福,我……妾身有个朋友,手冻了之后就再没好过,至今还顶着一双萝卜手。”她说的是她的高中同学。
东聿衡表情微怪,旋即点头道:“那便更要注意。”
“是哩。”沈宁深以为然。
东聿衡单手撑在榻枕上,望着她笑得古怪。
沈宁被他看得头皮有些发麻,纳闷自己不是陪他唠嗑么,哪里又说错话了?
她清清嗓子,问道:“不知花婕妤娘娘可好?妾身可否前去请安?”
皇帝表情一变,似是有话,过了一会才道:“去罢。”
沈宁跪安,殿内恢复沉寂,半晌,东聿衡勾了勾唇,“看看沈家的动静。”
万福领命。
☆、第四十三章
沈宁没想到,不过短短两个多月不见,花弄影竟变得如此憔悴,甚至卧病榻前。
“夫人。”病骨支离的花弄影见到她,顿时泪流满面,挣扎着想从床上起身,被一干奴婢劝拦着不让起来。
沈宁也顾不得其他,上前紧握了她的手,嗓子一时紧了,“你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弄影却反抓着她的手只是一个劲的哭,嬷嬷奴婢在身旁跪着请罪。一时场面混乱,沈宁只得请闲杂人等退了出去,只她留了喂花弄影喝药。
室内窗户紧闭,弥漫着薰香与中药气味,令人有些气闷。沈宁劝了花弄影一回,起身打开和合窗透气,又重新坐回床边,“别哭了,你到底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花弄影努力止住泪水,抽泣着颤声道:“夫人,我、没能、保住陛下的孩子……我、我真没用……”陛下一直赐她避子汤药,夫人走后才赐了她保全龙精,千呼万盼得以孕育龙种,她欣喜若狂,却在前几日吃下一块糕点让一切化为泡影。
沈宁蹙眉,严肃问道:“是意外还是……”
“我不知道,”花弄影无助地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朱嬷嬷说是有人想毒害于我。夫人,夫人,我在这宫中如履薄冰,谁也不曾得罪,究竟是谁想加害于我,甚至敢伤害皇家血脉!”
沈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劝道:“别难过,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的。”
花弄影道:“夫人,你说是不是贤贵妃,她以为我已经找出了当初卫府诬陷花家的证据,所以想置我于死地!”
沈宁没能制止她,起身迅速到了窗边四周看看,才闭了窗子,回到床边,低声严厉地道:“你身在后宫,还不知隔墙有耳的避讳么?要是被有心人听见,你怕是活不过今夜!”
花弄影被她厉声喝住,连抽噎也停了。
见她可怜楚楚的模样,沈宁又有些于心不忍,伸手揽过她的身子,额头抵着她冰凉的额,轻轻地道:“小花,坚强些,你得学着坚强了,现在我跟你姐姐都护不住你了。”
花弄影一听,害怕得身子都在颤抖,“我怕,夫人,你别走,我好怕!”陛下虽然曾软语安抚,她却还是感到阵阵寒意,“我觉得背后有千万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