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圣人登基,这已经是史仲竹侍奉的第三代君王了,史鼎这样的官场老油条更是如鱼得水,混的非常自在。
三年不改父道,新朝的政策没有太大的变化,史仲竹入了内阁,资历最浅,排在倒数第二,通常扮演的都是人肉背景角色,多听,少说。当然这个“背景”是在八个阁老中论,走在外面,史耀昀大人,人如其名,光彩夺目。
既然家族已经议定,史鼎在内阁行事就随意了很多,他是二辅,首辅通常不干活,他也只是协调斡旋,真正能锻炼人的,都推到了别人手上,关键是他并不特别照顾自己的儿子。一两天还不明显,时间长了,圣人也很纳闷,直接宣召了史鼎。
史鼎如今已是资格最老的臣子,刚一进殿门,没等他下拜,圣人就急忙叫起,让小内侍搬了凳子来给史鼎坐。史鼎慢慢的挪过去,谢过圣人,才坐下了。
“史爱卿近日身子可好,朕新得了高丽贡上来的参,最是温和滋补,和我朝人参不同,适合平日进补,爱卿带些回去。回头叫御医……哟,朕倒忘了,小史大人就是国手,让他瞧瞧,就再妥当不过了。”
史鼎一副老态龙钟道:“老臣谢圣人厚赐,不瞒圣人,老臣老了,正要寻摸些好东西呢。”
“史爱卿老当益壮,何出此言。”
“不敢当,不敢当,老了,老了,臣是做武将的,早年间行伍拼杀,多少留了些暗伤,临老就发作了。”史鼎感叹道。
“怪不得史爱卿近日把政务都分交各人了。”
史鼎连忙站起,行礼,做诚惶诚恐状道:“老臣怠慢政务,尸位素餐,请圣人降罪。”
圣人自然赶紧叫起,安慰道:“爱卿是阁老,本就是运筹帷幄之人,琐碎之事,自然有下满的人去办,何罪之有?”
史鼎起身,谢过圣人,道:“多谢圣人体恤。圣人宽宏大量,老臣就倚老卖老,向圣人讨个人情。老臣手上的政务太多,还是要培养一批得力之臣好襄助臣,恳请圣人拨几个能干人给老臣。”
“小史大人不就在内阁嘛,爱卿何必舍近求远。”圣人打趣道。
“唉,那孩子,一心还在西南改土归流上,不说了,不说了。”史鼎摆手道,他知道圣人不会喜欢这个话题,当初先帝和圣人做得不地道,后续一摊子麻烦还有史仲竹来收拾,圣人如今已然高高在上,又怎会承认自己当初的确做错了?有丁点儿内疚,如今都化作尴尬和对史仲竹不识抬举的恼怒了吧。
圣人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待会儿给爱卿送几个人过去。”
“那老臣就多谢圣人了,唉,老臣这身子骨,平日看着还勉强,就怕哪天突无征兆的倒下了,耽搁了朝政。”
“爱卿龙马精神,不可出此不详之言。来人,把朕私库里适合史爱卿用的药材都收拾一份,送到保龄候府。”圣人吩咐道。
史鼎再三谢过,拖着老态龙钟的身子,慢慢退出了大殿。
圣人呆呆的坐在龙椅上,手拿朱笔,却半响落不下一个字,叹了口气,把笔放下道:“史鼎上回休沐,还在演武场耍了回枪逗外孙子呢。”
周围伺候的人无人接话,就是最受宠爱的大太监于铁也默不作声。
圣人捏了捏眉心,头疼。史鼎几乎是明示了,圣人自然知道他和他代表的史家在表态,表明随时可以为圣人的心腹腾位子,随时准备退出朝堂的姿态。圣人叹息,史家的人呐,史仲竹为了改土归流的政策完美实现,和先帝、和他都顶了牛,说不得如今还在气头上没缓过来;史鼎就更绝了,做圣人的还没表示,他自己倒主动撂挑子不干了。
圣人在心里问自己,朕就是这般薄情寡恩之人吗?何以避如蛇蝎?
不管圣人自认自己是如何对臣子恩遇有加,史家的决定不会因为圣人没说出口,没付诸行动的态度调整家族方向。
史仲竹把史安丢进了国子监,时常通信叮嘱孩子万里书院的两个儿子尽快取得举人功名,甚至以游学相诱惑。要知道,史安是万般不愿进国子监的,他把游学简直当成了史家人必经之路,天天吵着往外面跑,把曾经有过短暂游学经历挂在嘴边上,眼气两个小弟弟,搞的史平、史宁羡慕不已。
史仲竹笑骂:“一群讨债鬼!”不理魏贞娘的抗议,一心养育自家软萌的小珍珠。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却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掉了下巴——太子死了。
太子是圣人和皇后的嫡长子,如今后宫做主的是皇太后和皇后,在两位的治理下,后宫如铁通一般,为史仲竹侍奉历代帝王最干净的后宫,太子怎么就死了?要知道太子今年都十五了,朝中都有为选立太子妃的声音了,怎么说没就没了?
宫中哭声一片,真伤心的是圣人、太后和皇后三座大山,好好的继承人,为他花费了多少心血,怎么就这么去了?皇后几近疯魔,在宫里排查,就要看看是谁搞鬼,太后也顾不得和皇后的小别扭,一心想给嫡长孙报仇。
可惜查来查去,太子还真就是正常病死的。后宫手腕皇后熟悉啊,爱子生前用过的东西都悉数收了起来,一样东西一样东西的验看,是不是有毒,是不是单独无害,合用有毒?当初伺候太子的人也拘了起来,内慎行司严审,外寻各家亲人,看有没有发浮财的、被人控制住的?
这段日子宫中育有皇子的妃嫔更是过得战战兢兢,生怕从天上掉下个什么莫测之祸来,求仙拜佛得求菩萨保佑皇后尽快好转,一时宫中佛香四溢,妻妾和睦。
查来查去,太子就是正常病死的,皇后用尽了手段,终于承认自己的儿子就是正常病死的,受不住打击,卧病在床,眼看就要香消玉殒。多亏有一天六皇子哭着跑进来道:“母后,母后,我不要做太子,我不要做太子。”
皇后强打精神道:“谁说你要做太子了。”
六皇子才三岁,按例三岁的孩子是不记入排行的,奈何他是嫡子,皇后除了刚死的太子和几位公主,就只有他一个孩子,自然想用排行压一压,如今小小的人儿哭着跑进来,皇后都吓住了,怎么回事儿?
“母后,你不要让我做太子,不要让我做太子?”
皇后连忙把六皇子抱上床,拢进怀里,问道:“我的儿,我的儿,谁让你做太子了,啊,告诉母后。”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们说太子哥哥就是受不住福气才走了的,我要是做太子也会走,母后,去哪里啊,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要走去哪里啊?”六皇子条理不清的哭诉,皇后如蒙棒喝。
等六皇子哭得睡着了,皇后才对心腹嬷嬷道:“是我魔怔了,我还有小六呢,我死了,他怎么办?”
“主子悟了就好,悟了就好。”嬷嬷高兴得泪流满面。
第96章 两代父第子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又是三年大祭,上一次出席这样的仪式,史仲竹满心悲苦,心痛莫名,如今只是淡淡怅惘,感叹物是人非。先帝三年大祭之后,圣人准了史鼎“老病”乞骸骨的折子。
史仲竹在内阁的排名顺势升了一位,新补入的成员,自然是圣人心腹。史鼐被加了荣禄大夫的正一品武官散阶,史鼎上书把爵位传给了史伯松,史家嫡支旁系也多有人升迁,恩科出仕的族人也各有重用,这都是圣人补偿给史家的。
如今,该是准备下一科春闱的时候了,史仲竹已经做主叫了史平和史宁回来,他们两个今年刚取得举人功名,虽然水平不如史安,但还是可以一起参加科举。
自古科举就是一条独木桥,看上去好像很容易,状元探花三年一批,实际上,能科举晋身的,都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青史留名的文人,很多屡试不第者,更说明了科举的残酷。
因此,如史仲竹一般的人物才会大放光彩,史安三兄弟自小就是名师教导,条件优越,这样都比不过寒门学子,史仲竹这般心高气傲的人,如何肯认。
把儿子叫回来,自然要传授一点应试技巧。
史平、史宁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了,史安也从国子监退学,说是在家中备考,国子监的博士也知道,前后五十年,敢在科举上大声说话的,也就他爹了,自然痛快放行。
史仲竹先领着久未回家的孩子去保龄候府拜见史鼎和郑氏,史鼎自从致仕后,很有些退休综合征的样子,史仲竹看不过,请他到族学帮忙调/教族中后辈,才勉强打起精神。
史鼎自从把爵位传给史伯松后,就和郑氏搬到了曾经的史老侯爷住过的鹤龄院,院子在整个保龄候府的最东边,最清静不过。
孩子回来的时间不定,郑氏今日正好和其他夫人约好去护国寺上香,史仲竹一家就只拜见了史鼎。
史鼎一身紫色宽袍,长须飘飘,倒有些老来俏的意思,打扮得比史仲竹都华丽。
“孙儿史安(史平、史宁)拜见祖父。”
“好孩子,都起来吧,平平和宁宁过来我看看,好几年没见着了。”史鼎把三个乖孙子扶起来,一手拽一个,拉到跟前仔细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