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墨兰,你说得对,我何曾如此细想过,原来如此。可是今日我打了额驸,你也看见了,他那副表情,以后怎么还会好好和我说话。”
说起来,额驸也是这个家的主子,今日在奴才们的跟前受尽这般侮辱,不怀恨在心才怪。本就不喜欢这门亲事,如今只怕更加怨恨。可谁让他娶的是公主呢?想要撮合他们,这可是任重而道远的任务,我确定要牵这根红线吗?
“公主,请恕墨兰直言,我虽尚未成亲,可也听过、见过,夫妻恩爱需要彼此互敬互爱,公主和额驸已结为夫妻,互相体谅也是应该。”
适当冒进劝说,“试想柳梦梅每日只是恭敬地给杜丽娘请安,杜丽娘也只是高高在上、傲然处之,两人又何谈花泉月下、倾心交流。公主对额驸可以适当放低身段,不要动辄就是规矩、训斥,两人能够自由交谈会更好。”
公主想了想,突然就翻脸发作,“你大胆,竟敢嘲笑我摆架子!我是堂堂公主,杜丽娘不过是一个太守府的小姐,岂能相提并论。”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当然是跪下来请罪。悔死了,护膝的重要性和操作性再次被提上日程,这是当务之急,回家后就要立即执行。
跪下之后该怎么做,自然是赶紧呈上请罪之词,求得公主的原谅。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公主倒先喃喃自语上了。
“如果柳梦梅每天给杜丽娘请安,那会是什么情景,怎么觉得挺好笑的呢?那样的话,杜丽娘肯定不会喜欢柳梦梅。杜丽娘梦中见到自己在牡丹亭畔与柳梦梅幽会,彼此凝望相视,要是柳梦梅突然弯腰请安,那也太不合时宜了。”
公主哈哈笑出声,“哎呀,墨兰,你是怎么想到的,实在太逗了。你干嘛跪着,谁让你跪了,快起来,想想就觉得有意思,不是吗?”
我无语了,都说伴君如伴虎,君王心思捉摸不定,做臣子的随时有性命之忧。可我看伴公主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膝盖随时有受伤之苦,说不定还会像吴应熊那样忽地一耳光就甩了过来。
一会儿战战兢兢,一会儿欢声笑语,陪伴公主的时光哧溜飞快,转眼日暮归西,我也该告辞回家。
不想,公主兴致正浓,连哄带恐吓一再挽留,再加上我也决定当一回月老,揽下这似关联自己又似与自己无关的姻缘,那就晚些再回府。
我的计划很简单,只需公主下令备上一桌好菜,等额驸回来时,欢颜邀他入席。酒桌上公主敬他一杯,好言宽慰几句,几杯酒下肚,等到酒精充分发挥作用,两人说不准就可以在轻松些的氛围中交流、畅谈。
此举充分保全了公主圣女峰般高大、神圣的皇室尊严,所以公主没多想欣然同意,接着就看公主如何表现。
傍晚时分,随公主步入厅堂,发现名贵不菲的餐桌上已经摆上前菜。不一会儿工夫,主菜也陆陆续续端上来,满满一桌耀得我眼花缭乱,当然重中之重的佳酿也摆在了醒目的位置。
接连询问两次,管家都禀报额驸还没回来,我的心慢慢下沉。好不容易制造出这样的机会,偏偏额驸不配合,真是急人。眼看公主的脸色渐渐变得怏怏不快,我恨不得想要冲出去把额驸找回来。
公主第三次询问时,额驸总算回来了,管家说他回房稍作整理就过来给公主请安。我轻呼一口气,公主的嘴角也扬起一丝笑意。
功成身退,我也该回家坐等好消息,我可不要在这充当电灯泡。再说我在场,额驸恐怕也会不自在,若能成人之美,我这心也安了。
什么是好事多磨,须臾片刻,我就得了回领教。我人还没跨出公主府大门,公主的贴身侍婢就急匆匆赶来叫住我,不明所以然的我被重新请回大厅。
原来额驸请安之后,并没有应公主之邀落座,只是淡淡请示是否还要改建花园。
公主虽不爱读汉书,可脑子却是聪明伶俐,白日里我对花园的描述公主已然记在心里,当即现学现卖毫不吝惜把花园热赞一番。最终,公主得意地摆出结论,不仅不需要改建,额驸还功不可没。
不用想额驸受到的冲击何其之大,一天之内冰火两重天不是谁的心脏都能够坚强地挺住。很快,出乎意料地是,额驸走到酒桌前,拿来三个杯子,斟满三杯酒,举杯恭敬语道:“多谢公主,应熊感激不尽,我自罚三杯,今日不敬之处,还请公主海涵。”
说罢,额驸一口气喝干三杯酒,“应熊还有事要出府,先告辞了,公主请慢用。”
事情的发展完全不是按照剧本而来,公主的准备完全用不上,本来我还提议让公主和额驸谈谈《牡丹亭》,这下可好,连片牡丹的叶子都没沾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不速之客
重新回到宴厅,我不安地坐下,生怕公主火气一来我就需要马上跪下。小心看着公主的脸色,就算桌上摆着山珍海味,都难入我法眼,小心脏“砰砰”快速乱跳。
出乎意料,公主不仅没有生气,沉默片刻后,立即笑容满面对我说:“自己吃没意思,来来来,不许拘束。那时你来宫里时,不是说要与我对酒当歌到天明吗?酒杯满上,今日我们好好喝上几杯。”
我赶紧给公主满上酒,既然公主有兴致,我自然也就舍命陪君子,谁让这饭局是我想出来的呢?
公主菜没吃几口,酒倒是灌下了好几杯,不愧是大清公主,果然豪气,可怎么看都有那么一股喝闷酒的味道。
“墨兰,你知道吗?额驸把三杯酒喝干时,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觉得自个儿又把他赶得远远的,明明是想要拉近我们的距离,不是吗?亏我还天花乱坠把这花园好好夸奖了一番,原以为他至少会高兴起来,冲我笑笑吧?可他居然还是那么淡然处之,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我也默不作声看着他喝下酒,告辞离开。”
看来公主事先遣开下人唯独留下我们俩,是要向我诉苦。
“他离开时,我很想开口留他,可我就是说不出口,我是公主,那有损我的尊严。男人是不是都这样,你在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真是不懂呀!”
公主盯着酒杯里的纯酿,眼中却是布满迷茫,“从前皇帝哥哥与我有说有笑,生气就阴沉下脸,高兴就笑容满面。谁知亲政后,话少了,人也变了,眼睛里明明装着很多东西,可就是都闷在心里,脾气反倒越发暴躁,喜怒无常。我曾无意中听到太后教训皇帝哥哥要喜怒不露于表面,让别人永远猜不到自己在想什么,好奇怪,我不懂。”
一口灌完一杯酒,公主的迷茫间闪过星星亮光,“墨兰,我有见过额驸笑,蛮好看,他本来就生得好面相。那时好像是和管家说着什么事情,他竟然笑起来。”
思绪飘忽而去,失望揉杂忿然,“可惜,在我面前,一次也没有笑过,总是那副恭敬的呆头呆样。我是公主,我要的不就是这个吗?谁敢对我不敬,我就罚他,我就让皇帝哥哥砍了他,不是吗?除了骂人,我还会什么?堂堂大清的公主,满嘴砍砍杀杀,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是讨厌我。”
听了这些话,我心里酸酸的,不由一激动,也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酒。顿时,一股热辣辣的火焰开始烧灼我的身体,心肠热了,这嘴也跟着热起来。
“公主仔细想想,杜丽娘与柳梦梅可是经历了很多波折才走到一起,感情终是日积月累,才能心心相通。”
先给公主满上酒,我也给自己倒上,“公主既有这份心,那便是额驸的造化。公主身份尊贵,额驸小心谨慎自是免不了,时间一长,待他明白公主的心,会慢慢靠近。公主千万沉住气,别着急,不是常说要经历风雨,才能见到绚烂美丽的彩虹吗?”
公主麻利地又灌下两杯,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我听你的,墨兰,放心,我会尽量对他和颜悦色,我也不打他。若他还是不知感激,我便叫皇帝哥哥砍了他,呵呵呵!”
接着又一杯下肚,随后就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连唤几声她都不理会,只好出去叫来她的随身侍婢扶她回房。
站在空荡荡的宴厅里,起初我还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后,或许是刚才的酒壮了我的胆,我居然决定反客为主,自己单独小酌一会儿。
再次为自己斟满酒,随意浅尝佳肴,小口喝着美酿,其乐无穷。自打来到这里,这是第一次得此机会呼灯酌情,懒散永夜。
面对安郡王时,我觉得我就是墨兰,可一看到吴应熊,我却觉得我是冒牌货。唉,个中滋味差别太大,不由感慨万千,一不留神,一杯酒又毅然下肚。
我闭上眼,轻敲桌面,嘴里哼唱着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恍惚间,也许是错觉,也许不是,我似乎听到有人来到门前,但很快便没了声响。该是喝酒上头,听错了,我没有停下歌声,继续低吟浅唱自我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