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直接告诉朕给谁做的衣裳,不就行了?抢什么?”他倒打一耙,责怪起我。
他一再不可理喻,我也不能再由着自己莫名其妙,“是给皇上做的衣裳。”
手心还是丁丁点点溢血,这疼痛又招惹我再给他补充几句,“皇上若是嫌弃妾妃手艺粗陋,不想再穿妾妃做的衣裳,就请明言,您这又是何苦戏弄妾妃。”
“戏弄?到底是谁在戏弄朕?朕愣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还有朕这双眼睛,睁眼瞎吗?”他的质问把火气上扬,我又跌回莫名其妙。
这一次他的双眼锐利地直盯住我的脸,不对,视线应该是勾住我的脸侧,“朕亲自给你戴上的······”
“咕噜噜”的鸣响打断了他,他停顿,我留意,声停了。他刚开口,鸣响再起,他尴尬,我恍然,莫非他一直未曾吃东西?饥肠辘辘的肚子无法再支撑他的怒气,提前丢盔卸甲,举手投降。
“妾妃这就给皇上拿些点心过来,再吩咐小厨房马上给您准备宵夜。”未及多想,我双手过去握住他的手,心平气和,“皇上请先宽坐,吃过宵夜,有什么您但问无妨。心里有气不想吃食,可肚子却受不住,身子也扛不住不是?”
突然注意到我手心那半干不干的血也沾到他手上,这不敬的马虎大意,赶紧抽手慌忙退下。他立刻堵住我,抓起我的手,“不是不疼吗?你怎么不吭气?”
“妾妃这就给您打水洗洗,妾妃不是故意污了皇上的手,请皇上恕罪。”
他就是不放手,“墨兰,你告诉朕,你这辈子就给朕一个男人做过衣裳。”
凝视于他,欺君可不行,诚实相告,“不止,进宫前妾妃也学着给阿玛与费扬古做过,只不过做得不好,不如现今。”
他哭笑不得,“朕说的是······”
屋外传来菱香求见的声音,虽允许进屋禀报,可他还是没有放开我,丝毫不介意血污,逮住我不撒手。
钟粹宫再次来报,大喊大叫的伊凡已经精疲力尽,转为有气无力地厌倦,一边哭泣一边怨叨,“实在是疼得受不住,不愿生孩子,不想生孩子。”
产婆查验后,由于产门开口不足十指,还不能接产,只能忍痛等着。产婆本也传授些方法可缓解疼痛、加快开口进程、顺利生产,但伊凡除了骂她无能,却不理会产婆的建议,甚至还哭着要见皇上。
皇上捏紧我的手,厉声斥去,“孩子在她身上,她不想生,见朕做什么,朕替她生吗?回去告诉她,最好的产婆陪着她,一堆子奴才伺候着她,就连太医都随时待命听候差遣,她要是再无理取闹耽搁孩子降生,朕饶不了她。朕不会去,皇贵妃也不去,她好自为之。”
***
子时已过,皇上虽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我则穿整齐全等着钟粹宫的消息。或是宵夜压灭了他的怒气,或是伊凡的情况总还是让人提心,他不再于我纠缠那些我不甚理解的问题。
果真钟粹宫再次派人来,百分百确定需要我亲自过去。本想劝皇上先休息,我会随时传消息回来,他还是坚持起身一同前往。
钟粹宫正殿灯火通明,皇上亲至,这宫睡下的、没睡的妃妾们全都聚齐。产婆双手血淋淋来到跟前禀报,胎位不正,孩子的双脚在下。而伊凡先前早已是耗光体力,整个人虚乏无气,完全使不上劲儿,这下孩子更加出不来。
太医跪在皇上跟前瑟瑟发抖禀告,三天前太医已经察觉不对,产婆摸查后确认胎位不正。但当时是孩子的臀部在下,太医自此每日过来给伊凡艾灸,按常理七日后基本就能扭转孩子的姿势,可没想到生产提前到来。
情况危急,这次太医随产婆进入产房给伊凡施针,希望伊凡能鼓足气力配合生产,否则孩子不能及时出来,必然凶险。
谁又不是坐立难安呢?伊凡难产,这真是完全预料不到,菱香回禀我的消息不是一直都很顺利吗?胎位不正的事情我怎么就不知道。
不过太医也明确,艾灸能调整胎位,也不用怪菱香,可怎么这孩子就等不及了呢?臀部在下远没有现在双脚在下危险,怎么反倒还调坏了,真是急煞人。
伊凡放弃努力,孩子的脐带被压住,随时窒息,太医和产婆不得不请皇上明示,大人、孩子只能一人活,请皇上决断。
皇上愣住,一个字都说不出。虽惊得目瞪口呆,可心里明白,这里是皇宫,要问后宫女人与皇家子嗣哪个更重要,答案不言而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皇上身上,他已启开双唇,复又合紧,他说不出。太医再次请示,时间紧迫,否则大人孩子皆无一存活。
皇上紧锁眉头,刚要开口,却见索玛姑姑奉太后懿旨赶过来,还未行礼就先发话,“全力保住皇家后嗣。”
索玛姑姑的传令犹如闪电瞬间击中我的心口,产婆和太医去后,我竟是着了魔一般飞快跟进产房,奔到产床前。汗泪混乱伊凡的头发,也刷白她的脸,她整个人仿佛已经失去魂魄,昏昏沉沉。
“伊凡,快醒醒,快救救你的孩子,也救救你自己。哪有你这样做额娘的,你真是不配当额娘。”我一边用拇指尖掐她的人中,一边在她耳旁喊着她,同时眼泪也在不知不觉中簌簌滚落。
这时产婆已经完全放开手进入伊凡下体拨弄孩子,太医则在关键部位继续施针,无论如何也需要伊凡最后的努力推送出孩子。
她迷迷糊糊半睁开眼,视线跟随我的声音转向我,意识又开始慢慢回到她身上,喘息声也开始明显起来。我着急地冲她喊着,“快振作起来,伊凡,皇上就在外头等着,你不是要给皇上生一个皇子吗?听产婆的话,快使劲儿,这样你和孩子就都有救,你听到没有?”
干裂、苍白的双唇哆哆嗦嗦问我,“皇上真的来了吗?”
我用力点头,她划开薄弱的惨笑,奋力说出,“我要给皇上生太子。”
我握紧她的手,“那就使劲儿,皇上等着呢。”
不愧是经验老道的产婆,竟然旋施巧手,拨儿转顺产门。她扶住胎头,太医最后一针扎向伊凡重穴,我则抓紧伊凡的手,给她鼓劲。伊凡使足气力大喊一声,产婆“嗖”地拿出孩子,脆亮的哭声响起,大家都松了口气。
只是伊凡身下便是止不住的出血,她的生命已经走到回天乏术。我凑到她耳旁,轻声问她,“伊凡,如你所说,你为皇上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皇子。皇上的七皇子,这就给你抱过来瞧瞧。”
她气若游丝,“不用,我不看,我不配做他的额娘。皇贵妃,我没有听你的话,我没有好好爱护他,差点就害他没了性命。”
太医、产婆抱着收整干净的皇子出去复命,其余的奴才也都心知肚明暂且退出,屋里就只剩下铃儿在床边打理。
突然,不知从哪儿往她身上注入力量,她居然半起身,双手牢牢握住我一只手,睁大双眼朝我焕发精神。
“皇贵妃,您可要说话算话,我如今生下白白胖胖的皇子,您可要当我是好姐妹。”
这瞬间的矍铄惊吓我一跳,呆呆地看着她。
“请您收养我的孩子,就养在承乾宫,让皇上时时都能看见他。请您耐心督导他,把他培养成皇上需要的后继之人。”
这次我就连双目都不会眨一下。
“答应我,皇贵妃,求求您。”她努力接连几声喊,我连眨几下眼,她却犹如漏气的皮囊,立刻萎缩。
松开我的手,她整个人倒向床榻,双眼还是睁大看着我,嘴里喃喃微语,“答应我,求求您。”
气已灭,人已去,可眼还是不闭。我终是放手抚向她的双目,含泪回应,“伊凡,你安心去吧,我会照顾好你的孩子,让他健健康康长大成人。”
收回手,默默看着她合目安静的样子,一旁的铃儿早已是跪倒在地,啜泣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
☆、隆含兴盛,禧愿平安
夜返承乾宫,皇上与我都已是心力交瘁。
奴才们为皇上脱衣解带,伺候他躺上床,他始终一言不发。迟眉钝眼的我也是任由菱香逐一除去身上的衣袍,整个人僵硬到仿佛这具身躯不属于自己。
“主子,您也快上床歇会儿,过不上一个时辰天就亮了,看把您都累得不成样子。”她欲扶我,却注意到我的左手一直紧握成拳不曾松开。
她使劲掰开,我的手心是一颗接近小指头大小的浅橙色晶体。
菱香拿过仔细端详,第一反应认为是水晶石,可纯净度、颜色皆显示这样的水晶石级别次等。若是做首饰,宫里的女主子估计没人会看上,只是留在手里玩玩,却也不值多看两眼。
在菱香的问询下,我的脑子开始回放,这是我在伊凡屋里捡到的。当时伊凡咽气,我不忍多看伊凡,泣泪走到不远的圆桌旁坐下。奴才们进屋,有的为伊凡换洗,有的收拾物件,我则呆坐无语。
无意间,桌下的脚踏上一个小硬物,麻木滞愣的我,只是把脚挪开。又是伤神落泪时,脚又踏上,这才俯身寻去,捡起这个小玩意儿。当时丢了魂似的,只知道握在手里,却没再多去琢磨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