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要去看安若砚的却不止她一个,不说旁人,杜氏是一定要去探望女儿的。安若墨便先遣了安乐回乡下老宅将杜氏接了来,然后一并过去,这倒是顺遂得很,安乐便是办事儿再不机灵,接人总不至于弄错——他总不能将陈氏给接过来吧?于是过了一天,安若墨便见到了欢天喜地的杜氏。
杜氏见她却是一点儿不见外,安若墨毕竟是打小儿在她眼前长大的,便是这一年聚少离多,安若墨又成了人人都要另看一眼的“二姐儿”,放在杜氏跟前也还是当年的小闺女。两下相见,杜氏欢喜地上来几步便捉住了安若墨的手:“啧啧,真是两天不见,姐儿便长大不少!要是叫弟妹看到二姐儿出落得这么大方好看,不知道有多欢喜呢!”
安若墨笑道:“婶娘做了外祖母了,心里头欢喜,自然看什么都是好的。其实我哪儿有什么变化?区区数月不见而已!”
杜氏也不否认,但面上的欢喜显然是相信安若墨所说的——她做了外祖母,正是心花怒放,只怕看到小狗打架都觉得萌萌的,看到侄女,自然也比往常要娇嫩水灵得多啊。
杜氏开心,周老太太也挺快活的,周家的来人说了,大姐儿是养下了一个胖胖的孙儿,周家老爷和夫人都欢喜得没落脚处呢。而安若砚到底是她周老太太的孙女,孙女肚皮争气,说上来隐约也有祖母身子康健的功劳嘛。
于是安若墨和杜氏临出发,周老太太还额外又从手腕子上撸了个细伶伶的银镯子下来交给安若墨:“这个给你大姐姐!老婆子没啥好东西,这镯子我戴了有年头了,辟邪,有喜气!”
安若墨接了,杜氏忙不迭谢了婆婆,表情之诚恳简直快要感动落泪了。可安若墨却分明知道,这镯子哪儿是周老太太戴了有年头的东西?分明是她到了县城之后才新打的!再说了,从周老太太来了县城里头,安胜居和安若墨都没短了她的衣裳首饰,老太太别说银镯子了,匣子里头戴不出去的金头面都攒了不少……
大孙女儿生孩子只给个银镯子,还是细细的银镯子,这还真称不上大方。不过念及母鸡级别的生物性财产都是周老太太的命根子……这银镯子怎么也值两只肥母鸡了吧?安若墨估量着,深深觉得,她家祖母这是转性了,指不定哪天就开始吃斋念佛口不出妄语了。
杜氏只怕也是这么觉着的,两人上了车,她还拉着安若墨道:“难得这一回老太太赐下东西来!讨儿若是知道了,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安若墨点点头,安若砚和杜氏、陈氏其实是一样的人,而她和她们不一样。她们是真正接受这个世界价值观的,并且以为别人付出为乐趣的女性,对于她们来说,那些从来不善待她们的人对她们表示出哪怕一点儿善意,都足够她们感激。
这样的人生或许不太顺遂,但谁知道她们快不快乐呢?安若墨靠在车壁上,有些发怔。
周家并不算太远,她们一大早出门,到了下午也便到了。周家那庭院深阔,原本看着是有些寂寥的,如今小哥儿出世这样的大喜,却是调动得里里外外喜气洋洋,连小丫头小厮们都带着笑,估摸着主子也没少打赏。
更有几个认识人的,此刻早就迎了上来:“是安家的夫人呢!夫人您往这边请!”
安若墨乖觉,早退到了杜氏背后,一行人热热闹闹往安若砚的房间去。这生了孩子要坐月子,又适逢冬季,安若砚的房间捂得严严实实的,连她两个进去了,也得先在外间的火盆子上烤褪了寒气再进门,免得将风引在安若砚身上。
安若墨虽然不太信孕妇受了寒就要头疼骨头疼,但此时到底是宁信其有的,便与杜氏一起在外间坐了,将外头的斗篷摘了递给丫头,再用火盆子前后熏暖了才进去。她倒不甚急切,可杜氏急着见女儿和小外孙,连在火盆上方翻动手的频率都比安若墨快。
周家给添丁的儿媳妇用的可是上好的银丝炭,火力旺,不呛人,过不得多久,丫头便过来将杜氏虚虚搀了,说是可以进去了。杜氏三步并作两步抢进门,安若墨看着,由不得轻轻笑了,这就是母亲呀。
她突然又想到了陈氏,若是她有了孩子,陈氏定然也是这样操心的,可是她……她会有么?她并不想嫁人,也不想生养,这样的想法放在现代也是要被唠叨的,放到当下,更是忤逆不孝。
她正发怔,周家的小丫头却看出了不对:“安二姐儿,您怎的不进去?”
安若墨一惊,这才跟着进去了,正和安若砚四目相对。
安若砚的脸色已然渐渐将养过来了,粉白泛红,看着营养也补充得不错,隐约还有些发福的趋势。而杜氏怀里头正抱着个红锦襁褓,口中哦哦有声,脸上笑意满满,想来小哥儿醒了,正逗着呢。
“大姐姐!”安若墨便也调动起笑容,迎上去:“身子还好吧?小哥儿怎么这样小呀,看着叫人心里头软软的!”
她这话说的天真,安若砚便笑了,道:“听闻这已然算是胖大的了,可快要了我半条命去呢。万幸生得齐整,我将养将养也便好了不少,如今也有些精神逗他了。”
“大姐姐的宝贝儿,自然是生得齐整的!”安若墨道:“将来长成了,也定是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君呢,这不用担心。可是姐姐要好生养身体,要比先前还好才成!”
“知道你挂念我。”安若砚笑了笑,抓了她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按:“你看啊,都瘪下去了!真想不到我肚子里原来能生出这么大的孩儿呢。”
安若墨点头笑道:“婶娘欢喜得呀……大姐姐是天下最好的人了,自然有福报!对了,祖母听闻我们要来,还特意给了我一个银镯子,叫给大姐姐带来,有喜气呢。”
说着,她将那银镯子摸出来给安若砚看。白银是金属,带着寒气,安若砚不能摸,只能看看,单是看看,这姑娘便喜欢得笑了:“祖母原来也是心疼我的,只是严厉些……我小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命不好,早早的就没了爹爹,祖母又那么凶,娘也不护着我,却原来福报都在后头呢。想来若不是爹爹好名声,不是祖母管教我严厉,不是娘无心偏袒,也没有我今天。”
安若墨打着哈哈应付过去,心中却默道——这安若砚亏得是嫁了个好人,要是也嫁个安胜居那样的,这就是活脱脱的下一个陈氏啊。
而杜氏也在一边帮腔,道:“小女娃儿知道什么?长大了才知晓家里头长辈的苦心!如今你也是做了娘的人了,今后再莫要觉得旁人待你不好!你若是好好的,人家自然珍重你——你看,能顺顺利利的第一胎就生个胖大哥儿,多好呢。”
安若砚点点头,道:“这生养可真难!产婆们还说我算是极顺畅的,真不知晓那要是生的不顺畅,岂不是疼也疼死了么。”
“那就是命!娘不是同你说过么,你心气和平,孩儿便长得好,出来的时候也不闹人!如那些有了身子还天天别着心气的,就容易生不下来!”杜氏道:“你可千万记好,今后再有了身子,也一定要修身养气才好。”
安若砚含羞答应了,见得安若墨跟着笑,不由有些羞恼,就着安若墨的手掐了一把:“二妹妹笑我呢!没出阁的闺女儿,不知道疼!今后等你也做了娘,我再去嘲你!”
安若墨登时就尴尬了,而杜氏也含笑觑着她:“咱们家二姐儿也是极好的姐儿,转头我见了亲家母,托她打听打听,也寻个像样儿的。”
安若墨咳了两声:“我爹爹是做买卖的,婶娘!比不得大伯父是读书人……我也不求有个好人家托付终身,只要叫我能伺候爹娘,看着弟弟长大,我就高兴了。”
“这是哪门子话?我和你说,做娘的心里头,最重的便是儿女。你不嫁,以为是全了孝道,你娘心里可跟针扎着似的呢!”杜氏一边儿哄着孙孙一边儿将安若墨批判了一顿。
好吧,想叫别人接受她不要嫁人的美好愿望,真的好难……
作者有话要说: 好几天没更新了然后就更一章比较肥的。
明天更完榜单字数然后接着日更。
☆、韩掌柜挂了
既然是探望,安若墨便断不可能一直在周家赖着,过了一天也便动身回返了。杜氏留着照顾女儿,至此也该告别了。
可杜氏看着安若墨的眼神,就如同一把利刃一样刺入安若墨心间,走得再远都拔不出来——那明晃晃的“看婶娘给你找个好老公”,简直能摧毁安若墨对人生的所有希望啊。
当一个社会对女人价值的衡量方法有且只有“嫁人”一种的时候,这个社会和被这样评判为不合格的女人是多么可悲啊。安若墨心中感叹。当然,社会的可悲和她没什么关系,她自己要成为一个悲剧才是她这声叹息的真正来源。
见得杜氏对安若砚的孩子那一份疼爱,她便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明白过一件事情:你以为你愉悦地做一个单身狗只是你自己的事情吗?并不,因为你选择不嫁人,你的家人会为你难过,会觉得你失败的人生那么苦涩。
而且,他们会担心的。你会渐渐成为他们心头碰不得的软肋,摸不得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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