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珍。
“大哥。”这个声音几乎带着哭腔:“我走之前还能见得大哥一面,实在上天眷顾。”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唐书珍出现,安若墨便本能地产生“一定又要害人了”的强烈防备情绪,唐书珧的感觉大抵也是如此。于是相比唐书珍这情感充沛的一声招呼,唐书珧的回答里头情绪极其内敛:“你……这是判了?”
“是。判了充军,如今要先去吉州府衙里头,再听差官的命令……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唐书珍几度欲哭:“我走之前,爹都没来看我一眼……”
安若墨心中暗叹一声,你爹那种老狐狸会来看你么?你这样一个欺男霸女的角色,如今好容易被抓走判了,只怕全省城被你欺负过的人都暗自叫好呢,再往里深究,你去坐牢更牵惹着贩私盐的事儿,这是多大一口痰盂啊。
对你来说,唐老爷是唯一的爹,对他来说,你只是他一群儿子里头的六分之一。就算不把庶子们当人看,也还有个嫡长子比你更金贵。他会为了你去顶这口痰盂,那才奇怪呢。
不过,大概也正是因为自家爹都不待见自己了,这唐书珍才会对路上遇到唐书珧这事儿万般激动倍感亲切吧。好歹他大哥还和他打了个照面……
“爹没去?”唐书珧却是有些惊奇:“你娘呢?”
唐书珍还真是个没耳朵的傻子,硬是没听出“你娘呢”里头的机锋,泣道:“娘来了,可是娘只顾着哭,什么都没有交代……”
安若墨分明看着唐书珧眼中有厌恶不耐之色一闪而过,随后,他道:“你也不要想着你娘如何哭了,顶什么用场?去了吉州府衙,好生听着官长的言语,说不定还有早些回来的指望……”
“是,弟弟记下了。”唐书珍狠狠抽噎的声音,连里头的安若墨都听到了。只是安若墨不是个菩萨心肠的好女人,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现在哭,你早干什么去了?
“好了,七尺男儿,掉这眼泪珠子做什么!二位差爷,”唐书珧却是朝着押解唐书珍的差兵道:“我弟弟自幼儿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头,人却是乖觉的。如今路上若是有些不妥当,还望差爷们管教之时多多提点,想来不至于惹差爷们太恼怒。”
那提带唐书珍的官差亦是省城里的本地人,又哪儿有不知道唐家大少爷的道理?想到这大少爷还是个秀才,声音也尊敬些:“既然大少爷有吩咐,咱们一定看顾好他。大少爷且放心——只是到了那边儿,咱们可就得回来交差了。真要想看顾您这兄弟,那边可少不了孝敬,如今特说给大少爷知晓!”
安若墨的心头,飞过一排乌鸦。
“孝敬的事儿,唐家不缺。”唐书珧平平淡淡回答了,向唐书珍道:“你也记好了,到了那边,该孝敬的不必省。左右你吃喝都有,不至于饿死,身外之物旁人若是要,就给了便是。”
他这话出口,安若墨却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官差肯定也想沾点儿好处的,押解穷人他们都能扒下一张皮来,押个富家少爷,不榨出一缸油简直没有职业操守!然而唐书珧是个什么人啊,他会在这个时候兄弟情深,巴巴给他们两个差役塞钱么?那可真是痴人说梦了。
而且,这货非但自己不给钱,还暗示两个官差回来找唐家要钱,唐家有的是钱……
唐老爷这辈子反正也没干什么好事儿,这不就遭报应了,养的儿子不是败家东西就是卖家东西。
唐书珍听到这话却是快哭出来了:“大哥,我进了牢里,身上便什么都没有了,这身外之物——您看我这张皮值一两银子不值?哥哥若是手上有银钱,求先给我些许,来日我回来了,定当厚报。”
安若墨从唐书珧撩起的帘子里头,分明看到了两个差役互视纳闷的神情。估计这两个人也不知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兄弟,一个装聋作哑,一个撕脸要钱,还来日必当厚报——哪儿有这样没皮没脸的!
唐书珧却笑了:“厚报?我是实在不敢指望你能厚报我……罢了,好歹自家兄弟,你过去了,多当心。”
说着,他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样物事,隔窗递给了两个差役:“两位差爷,我出来得匆忙,身上也只有这二十两的银票了。二位若是便利,到了吉州府衙,帮我兄弟兑换了,自拿了十两也算作酬谢。剩下十两,且帮他打点打点!也是我做兄长的一点儿心意,还望二位成全。”
差役接了银票,紧紧攥在手里头,道:“这哪儿敢当,不过是举手之劳,十两银子实在当不起——唐大少爷真真是个慈心的人!”
“怎么当不起?我兄弟这条命,便交托在二位差爷手上了。”唐书珧宽和道:“唐家在省城里头这么多年,还望差爷们看着桑梓同乡之情,多提点提点这不经事的小子!”
两个官差这才答应了,眼睛里头都险些笑出花儿来。外头唐书珍却真落了泪,他上着枷,不好擦眼泪,便由得泪水扑簌往下滴落:“哥哥,好大哥,等我回来,一定孝敬您。”
“别提这些有的没的,你活着回来就是。”唐书珧却是对他的示好摆了一张扑克脸,一副嘴硬心软好大哥的模样:“两位差爷,我弟弟这身板,想来也不至于能逃跑,二位能不能看着……把这枷去了?”
两个差役拿了人的钱,哪儿有不好的话?忙不迭给唐书珍去了枷。唐书珧这才说了几句场面话,叮嘱了六弟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便与他们别过了。
唐书珧的角色扮演很成功,但安若墨却觉得心里有点儿别扭。倒不光是舍不得那二十两银子,而是——唐书珧这么黑心的人,难道也有当包子的潜质?难不成他忘了被唐书珍捅的那一刀,忘了被他们母子欺负的日子?
唐书珧却仿佛没感受到她的不痛快,只自己向车垫一靠,缓缓出了口气:“这小子真是蠢得没法子救了。”
“你是说他当着那两个差役的面向你要钱?”安若墨道:“可是现在不要钱,以后便没机会再要了。”
“他现下要了钱,今后才会没机会再要!”唐书珧道:“那充军要去的所在,处处皆是虎狼。他这么穷酸委屈着去,人家仔细看看周身上下没有好东西,又念着他家里有钱,多半要照拂些,今后待他回来也好多捞几分好处。可他若是带了钱去——你说,他这钱给谁好?不给谁好?”
安若墨一怔。
“一路上要打点的人多了,除了这两个差役,到了府衙,要不要孝敬?到了军镇,要不要孝敬?那军中恶汉可是比哪儿的都多,给了当官的了,同队的兵丁若是知晓,不也觉得这是肥羊待宰么?区区十两,哪儿当得起这么多虎狼。”
“你是说,带钱上路反而会一直被敲诈?”
“单是被敲诈也便罢了,只怕人家敲诈不成,当他是恶意隐瞒……那些个边苦地方,身子娇弱的,死了也是寻常,谁管是病死的,还是被人打死的?”唐书珧道:“否则你想我继母何其溺爱儿子的人,如何会只抱着他哭,却分文不给?”
“你……你方才给他钱的时候,便想到了这么多了?”
“是啊,可我也不能不给。那两个差役看着呢。”唐书珧道:“我若是不给,便太没有兄弟之情了,要叫人戳脊梁骨的。总之,他这一条性命,其实是悬在差役手上,若是差役有心思,到了府衙里说几句话,叫府衙里的再与军镇的通个信息,叫人家知晓这小子家里有钱但手上没钱,只有活下去他们才有好处,那他便有可能活着回来。若是差役一句话讲不到……”
唐书珧不再说下去,也不必再说下去。安若墨并不傻,她明白,这二十两银子,怎么说都是买命钱。
是买唐书珍活着的那条命,还是买断了他的那条命,唐书珧给钱的时候只怕也犹豫不决。于是还是掏了钱,把一切交给天命了。
人啊,便是再如何痛恨手足同胞,也是很难下定决心亲手把他们害死的,尤其是在对方已经失去还手能力的情况下……若是当初安若香能被控制住,不至于像个炸弹一样随时可能制造恐怖事件,她只怕也不想让安若香就那么死了,毕竟,人能活着,还是件挺可贵的事儿的。
宅斗宅斗,斗到最后,谁都不会有好心情。你踩着的人若是与自己血脉无干的,说不定还能大感快慰,可真要是把自己的亲人逼死了,哪怕并没有什么感情,从道德伦理和家族脸面上,也都不大过得去。
如今安若墨想着安若香的死,也觉得不大好——若是安若香和安胜居知晓妻妾之分,做事有些分寸,只叫裘姨娘一个人老实受气,只怕陈氏就能活得开心许多,她也没有非得和这对母女决死的必要。
那样的话,一个符合这个时代所有伦理的安家,大家也都可以一边骗着自己一切都好,一边浑浑噩噩过着日子。而现在这个家庭,揭开薄薄的一层幕,里头演的全都是奇葩人渣缺德玩意儿的轮番大戏,最后还是个鸡飞蛋打的场面。
唐书珧这一回掏钱,只怕也有几分是为了不叫那些个差役看着唐家手足之情淡薄而嘲笑了他们去。只是,这一笔钱,还真不知道起什么作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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