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周氏赶到,吴四爷早带着仍旧骂骂咧咧的陈掌柜走了,老太太只看到安若墨扶着昏厥过去的陈氏,丫头们忙着掐陈氏人中。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周氏的声音高亢嘹亮:“二姐儿!你是出息了啊!居然在家里头打起客人来!”
安若墨余怒未消,抬起眼睛凉凉瞥了周氏一眼:“是啊,祖母请来的客人,便是出言不逊,我也该跪着送出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骨头硬了,敢和我犟嘴了?”周氏怒道。
“孙女儿骨头不硬,心硬。”安若墨将陈氏交给侍婢扶着,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周氏面前,道:“祖母卖铺子,事先不通个风,露个信的?”
“那铺子是我儿的,他既然病了,我卖了又如何?你一个女娃娃家,难道还能做一辈子的买卖?把这铺子卖了,所得的钱正好买上几亩好地皮,待你弟弟读书,也不必再顶着商贾子弟的名头!怎么,这不好吗,啊?左右我与你说,这铺子已然卖出去了,落子无悔,收不回来!”
“若是爹爹没有疾患,自然是好。可是祖母,爹爹这病日日要往里扔钱,没了铺子,单凭地皮,如何支持爹爹的医药?!”
周氏面色一僵,道:“家里难道连这些钱都没有?”
安若墨恼恨交加,索性落下泪,向着一边婢女道:“你们去把爹爹的方子拿出来给祖母看!这熬人的毛病,哪天不要小半两银子丢进去……铺子卖了,这宅子也该卖了,你们这些下人,能找到新主顾的自己去谈妥了价,也好卖了!”
“你怎生能如此对你祖母说话!没皮没脸的小贱丨人!你娘这些年教你的规矩都教在了猪狗身上!”周氏先前听闻家里没钱的一丝悔意,此刻又再次变作了怒火。
“祖母,祖母,”安若墨恨恨地笑:“您都要逼死您亲儿子了,还要我怎么孝敬?!我只想为了爹爹的病有钱治,这才不顾声名艰辛维持铺子,您呢?您说卖就卖了!呵,我爹的半生心血都毁在您手上,眼看我一家子性命也要叫您断送了,索性大家一道没了痛快!”
她说这话时,陈氏方才醒转,听闻那句“逼死您的亲儿子”,登时便叫道:“招儿,你说什么?”
“祖母卖了铺子,说要购置几亩田地。”安若墨含着眼泪,笑道:“祖母啊,您无非是觉得,这铺子是我在经营,损了您在家里头的威信——可我问您,这铺子卖了几个钱?够我爹爹用几年?没了这笔钱,咱们……”
“反正老身已然将铺子卖了去,你要怎的?”周氏怒极,道:“唐家连银子都抬来了,不为这铺子,难道为了你不成!”
“银子?”安若墨哼一声:“在哪儿?”
“就在堂屋里!你去看,你去看!哪点儿亏了你的那些货!”
安若墨恨恨盯了这老太太一眼,带着人直入堂屋,果然,几口红漆箱子正停在屋里头,里头摆满了白花花的现银。
这老太太是脑子有坑啊。这么大数额的交易,谁特么不带银票搬银子啊?!
她就手从一个箱子内翻了翻,取了一块摆在下头的银锭,递给了旁边的小厮,恨声道:“把这银子铰开!”
“你做什么?”周氏也紧跟着赶到了,斥责道。
安若墨却不理她,由得小厮取了器械,将银子从中铰开。
银锭断开的一霎,满堂寂静。
这银锭只有外头一层是白银,里头一层,是铅。
安若墨扭头看着面色灰白的周老太太,悠声道:“祖母,四箱铅块,你说能换我爹多久的药材?”
“你,你……你怎么知道是铅块?”周老太太声音已然不稳了。
“若不是铅块,为什么他们不给银票?巴巴抬这么几口箱子来,使唤挑夫不用给几个酒钱的吗?!”
“……”周氏左右看看,突然叫道:“愣着做什么?去追,去把那两个畜生追回来!他们抬来的铅块,还能不认账吗?!”
“认账?他们人都走了,咱们才看出来是铅块。”安若墨气急了,反倒笑了:“祖母,换了您,这帐认是不认呐?”
周氏浑身颤抖着,一翻白眼就昏了过去。而匆忙赶来的陈氏虽然也目睹了女儿和老太太顶嘴的场景,却也没出声劝解。
直到周氏昏厥,她才忙不迭赶上去,指挥婢女们抢救,又向安若墨道:“姐儿,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娘,没有办法了,一切都完了。”安若墨苦笑道:“没办法了,铺子没了,咱们留在县城,也是无益——把宅子也卖了吧,这点儿银钱,看看够给爹爹抓药花到什么时候。”
“那,那要是没钱了呢?”陈氏慌了。安胜居是她的天,听着女儿言语之中有放弃对丈夫治疗的意思,她的声音也变了调。
“没钱还能如何呢?娘您可以把祖宅卖了,把田地卖了,然后我卖到大户人家去做妾或者做个婢子,再然后把盛哥儿也卖去做小厮,再不行……再不行也没法子了。家破人亡,就这么样吧。”
陈氏眼泪哗哗落下,她摇着头,道:“不会,二姐儿,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怎么会这样,不过是个铺子呀,早知道,早知道娘就找人去告诉你了……可,可娘也不知道他们会用铅块冒充银子,怎的有这样下作的人呢。”
“娘,世上哪儿有早知道。”安若墨一字一顿道:“一切都晚了,如祖母所说,来不及了。落子无悔,铺子咱们收不回来了……”
周氏也正在此刻被人救醒,老太太一睁眼便跳将起来:“入娘贼!怎的就要不回来了!他们若是不答应把铺子还给我,我就去衙门里头告状!我吊死在他唐家门口!欺心的狗畜生!”
安若墨听着她骂人,却再也不能有任何一点儿想法。她看了老太太一眼,一语不发走了出去。
天快黑了。
她不知道如今还能做什么,她不想坐以待毙,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如果铺子不再属于她,她连做衣裳所选用的好绸缎都没有了。有设计,有手艺又能如何呢……
安胜居的药费其实没有那么贵,虽然眼看着安家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破败,但也不至于到要卖儿卖女的份上。可是,只要是穷,不管有多穷,都不是愉快的体验。
而她在这样的安家,也没了价值。只怕为了安胜居的药费,她是想不想嫁人都得嫁人了,只要对方给出了一笔长辈们看得上的聘礼——这样嫁过去的她,多半不会得人尊重的。
她算尽了那么多事儿,却没想到只是离开这几天,她经营两年的一切就被连根拔起,彻底毁灭。
安若墨觉得自己哭不出来,她的愤怒与委屈已然发泄过了,此刻心里头空空的,空得她自己都害怕,几乎想要找个人依靠一下。
而悲剧之所以是个悲剧——她连一个可依靠的人都没有。
放眼安家,在灾难面前还能咬紧牙关挺住的也只有陈氏,可陈氏,同样不是个能解决困难的人。她只能凭借卓著的封建道德去忍受一切横加在她头上的困难,这显然不是安若墨想要的。
还有谁呢,还有谁可以帮她呢,哪怕一点点,也行啊……
作者有话要说:
☆、此恨难平
这一夜竟然下起雨来了。冬末的碎雨,淅淅沥沥,冻到骨头里去。
安家在县城里头的这一处宅子原本建得十分牢固,关好了门窗,烧热了房间,外头的寒气便一丝儿也进不来。可不知是因了什么,安若墨便是在这样的房中,也能着凉,发起高热来,折腾了一夜,第二日早上也不见好。
这情形却是急坏了陈氏,她如何敢怠慢女儿的病?一时也顾不得如今家里的事儿又放回了周氏手里,还当做从前安若墨管事时一般,着唤了丫鬟去前院里喊小厮请郎中。可那丫鬟去了没一会儿便匆匆回来,道:“夫人,安喜安乐都不见了踪影……”
陈氏一惊,脸色变了变,最终却是不曾说什么,只嘱咐丫头好生看顾二姐儿,自己便出了房门,径自向周氏那边儿去——她很是担心两个小厮看着家里头情形不好便擅自逃了的,若真是这样,可算得上是雪上再加了一捧霜。若真是这般,她一定得和婆母周氏讨个法子的。
可不得她进周氏的门,便听得里头人愤怒的声音:“你们两个狗东西,不想着谁养着你们!若不趁早去周家求个情,真叫那唐家白占了咱们许多便宜去,你们两个也早晚要被发卖出去哩!好不知晓自己有几两重!莫说那丫头片子的病死不了,就是死了,一个女娃儿值当些什么?抵得上讨回这些银钱?”
陈氏在外头听得分明,当即刹住了脚步。她是个忠厚人,却也不是个傻瓜。周氏话里头的“丫头片子”是谁,她哪儿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完全不能想到周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夫人,”里头说话的,仿佛是安喜的声音:“可是周家这趟差事,我两个去一个便是了。剩下一个留在家里头,也是个男子,外头的事儿好跑腿……这不也两头儿不耽误吗?”
“你们两个蠢杀才,放一个过去,未必将话说成什么样呢。”周氏道:“怎么的,我差使你们,差使不动?是欺我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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