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先看看我娘!”安若墨道。她家里头自然是有规矩的,女人不能露着脸见外人,可是陈氏已然走入了老太太的行列,当不算在“女人”范围之内。
郎中点点头,便把了陈氏的脉,又看看脸色,道:“夫人是昏过去了,舌苔是没法子看,不过从这脉象和面相来看,当是急火攻心没错。”
“如何治?要不要紧?”
“昏迷不醒,自然是要紧的,”郎中从身边的箱子中翻出了一张方子递给安若墨:“按这个抓药,一日三副,夫人不曾醒来之前,便撬开唇齿灌进去便是。”
安若墨有些诧异,道:“这方子怎么是备好的?”
“这一回被游医所害的人家不止府上一户,昏过去的厥过去的,我也都见过了。”郎中叹了口气:“姐儿快叫人去熬药吧,这治疗,总是早一刻好一刻的。”
安若墨应了,将方子递给了灵芝,正要同那郎中说自己与祖母撒谎的事儿,房门便一下被推开了,正是周氏急冲冲闯了进来:“招儿!你爹是怎么的了?”
安若墨头皮一紧,道:“我爹……怎么了?”
“他嘴里怎么都是血泡?”周氏道。
安若墨强道:“正巧郎中来了,去看看就是了。爹爹病了那么久,也不同咱们说他身上什么感觉,说不定已然长了几天了呢。”
那郎中面上露出了奇怪神色,可转眼看看昏迷不醒的陈氏,仿佛又明白了什么,道:“是了,老夫人,我虽说算不上什么神医名医,大概也能看出些端倪来。”
周氏看看他,显然,一时她也找不到什么名医国手来给儿子瞧病了,只好道:“劳烦先生!”
安若墨这才松了半口气,目下是应付过去了,可剩下半口气还吊着——若是郎中说了安胜居一嘴血泡子是因为吃了游医的药,那还是将陈氏给兜了个底儿掉……
若是周氏知道儿子这一通罪是因为儿媳妇擅作主张请了“名医”,说不定能做出什么来呢。这可不是个善心眼的老太太,什么“情有可原”之类的词儿永远都别想能从她这儿听到!她眼里头,只要叫儿子难受的,不管对方是出于好心还是故意使坏,那都不可原谅,罪该万死啊。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跟着过去,只盼着自己甩几个眼神那郎中能看得出来。
郎中到了安胜居房中,装模作样又看看他口腔,把把脉,道:“安二爷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吧?”
“……”周老太太是何等精明一个人,听到这“不该吃的东西”,登时便想到了儿媳妇突然急火攻心啪嗒一下昏倒的事儿,一眼便瞪住了安若墨:“你娘给你爹吃了什么?!是不是背着我给你爹吃了不该吃的,出了这种事儿,便一翻眼皮子昏过去装病了事?!”
她这话说得郎中的眉头都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你说啊!”周氏道:“她是不是觉得伺候我儿烦了累了,所以有心……这狠毒的女人,该死!居然给我儿吃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这是,这是谋杀亲夫啊,千刀万剐!”
安若墨是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这就是周氏,所有和她儿子有关的事儿都能一秒钟被变成阴谋论。陈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周氏原本不知道么?她可是被陈氏伺候了那么多年的啊。可如今就为了安胜居一嘴血泡子,她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陈氏,会是因为丈夫久病烦人就想弄死他的女人么?陈氏要真有那份子蛇蝎心肠,至于混得这么蹉跎么?
“祖母多想了,”她尽量平静而坚定地说:“我娘不会有心这样对爹爹的。再说了,我娘手上一点儿财帛都没有,她上哪儿弄东西给爹爹吃?她的妆奁首饰可都为了给我瞧病当出去了。”
“你娘没有,可以问你要……难道你也……”周氏向后退了一步,仿佛这骇人的猜想将她也吓到了。
安若墨只想抽她——我特么要是对你这个尸体一样的儿子下手,犯得着等到今天?你现下是觉得陈氏伺候你儿子不耐烦了想杀人了,当初怎么没想着儿媳妇辛苦帮着分摊点儿呢?你是老骨头了,主动提一声,叫请上几个婆子丫头的,难不难?
如今儿子出了事儿了,不管旁人是不是好心做了错事,先将人家说成个合该拖出去凌迟给全城人看的罪人,周氏说话,永远都叫人刺心。
“祖母别乱想了。”她克制道:“我是爹爹的女儿,怎么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说不定你是想着你娘!”
“我娘更加不会这么做。祖母试想,她若是嫌弃爹爹了,在乡下老宅的时候难道不好下手么?老宅里只有祖父,婶娘又是个忠厚老实性子,他们两个能碍着什么?”安若墨的声音是自己都能听出来的冰冷反感:“在那里不动手,反倒到了县城里害爹爹,我娘便是傻也傻不到如此地步。再说了,她有儿有女的,安家的偌大家业,过个十来二十年,就是盛哥儿的,她也会是祖母一样的老太太,想怎么支使媳妇子都是随心的。现下害死爹爹是为了什么?”
“难道不是她叫我儿吃坏了东西?你可知晓,我儿打小儿没受过罪!这一口血泡,多疼呐!”周氏道。
“或许是我娘的错,但她不会是有心的。”安若墨笃定道。
“你凭什么和你祖母这么说!”周氏怒了:“你娘若是有心的,害了你爹爹,你和谁说理去?”
安若墨倒是真想告诉她——我娘要是有心能弄死这渣一样的爹,我还真不想说理,只想鼓掌呢。这祸害了一家人的人渣终于死了,难道不是喜大普奔的好事儿?
“我娘绝不会是有心的,就凭……我是她生养的,我便知道我娘绝不是这样的人!”安若墨也发了狠,此刻她哪儿有什么证据证明陈氏的善意?都已经和周氏撒谎说过没有请来那位神医了,总不能再推翻自己的前言,将陈氏对治好丈夫的美好愿望描述一番吧?
周氏仿佛也听出了她口气里某些隐晦的意思,脸色一变:“你是在威胁我吗?”
“怎么敢威胁祖母?”安若墨道:“娘常常教我,孝敬是比天还大的事儿,不管对爹,对祖母祖父,还是对娘亲,这一份孝敬是一样的。”
周氏面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终于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和安若墨叫板,转向那郎中道:“先生看,我儿这毛病……”
那郎中目瞪口呆听着孙女和祖母的一通抗衡,已然感到了这一家的水有多深了。他们进人门,原本就是听得多看得多的,但跨了一辈的人这样正面的僵持,却也是第一回见。此刻听得周氏问他,愣了一愣才道:“看着像是吃了东西内火过旺……不过,不过我也分不清是吃坏了什么。这药方……”
“不能开吗?难道就让我儿这么干受着罪?”周老太太急眼了。
“并不是不能开,若是开,只和夫人一般,用些去火静心的药物便是。旁的药材,我摸不准,反而不敢乱用。是药三分毒,老夫人该当也听说过。”郎中道:“再说了,只开出一张方子,我也便只收一张方子的诊金……”
听闻“诊金”两个字,周老太太的神情微妙地发生了变化,几不可闻地哼出了一口气,道:“那便也按你娘的方子抓吧——招儿?听到了没有?”
这还是在摆祖母的谱儿呢,安若墨应了一声,心中却隐约觉得好笑。
方才那一番抗争,是她从前从不曾有过的。周氏素来都是安家能翻天覆地的大BOSS级存在,但经了刚才的事儿,这老太太只怕是认识到了——谁才是如今能左右安家的人。
那个人如今是安若墨,今后可能是盛哥儿,还有极小的可能是好起来的安胜居。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她了,永远也不会是她了。
安若墨,首先是陈氏生下的女儿,其次才是她儿子的女儿。真的逼急了,安若墨多半就倒向了陈氏那一边。女儿尚且如此,儿子呢?只怕更会对记忆里永远瘫在炕上一点用处都没有的爹视若累赘。
这母子三个人,手上掌握着安家的全部希望和未来。真要是逼急了,她的儿子要完蛋,她和安老爷子,只怕也只能郁郁而终。
陈氏老实,但陈氏生的女儿老实吗?周氏看着安若墨的眼神难以捉摸。她未必甘心就这么输给了自己的亲孙女,然而已然到了此刻,她还能有什么法子?她只有一个儿子了,现在瘫着,还有三个孙辈,除了一个嫁走了,便只剩下安若墨和盛哥儿……
进无可进,那只好退了。周氏那最后一句话只是想提点安若墨给她留些面子——万幸,安若墨还算是明白了这一点,没有叫老太太十分丢人。
作者有话要说:
☆、渣出新境界
送走了郎中,伺候着安胜居喝了药,周老太太便以人老了疲惫为由歇着去了。安若墨自然不拦她,可看着老太太突然蹒跚起来的步伐,心中也难免有些异样。
早晚会有这一天的,而这一回,她若不争,或许她娘陈氏就要彻底完蛋了。她没有可选择的态度,但……是不是还有别的方式可以选呢?周老太太作威作福这么多年,突然被孙女猝起发难地夺去了她一直以为的,由她掌握的安家的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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