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这不是……当时也没旁的法子了么?”
“那你也不该这样说自己,只推说要问我们,难道我做娘的还能叫你去给人当妾了?”陈氏道:“我是没主意,可也不会把自个儿的骨肉往那火坑里头推!你若是做了妾,今后生养的孩儿都是庶出的,便是可以继承家业,也要叫人低看一眼。我当宝贝一般养大的你,怎么能这么糟践?”
安若墨只觉鼻头一酸,委屈道:“娘!我是,是怕您担心我终身无托……那崔家算是有模有样的人家了,崔家少爷也是念书的,我怕……”
“能做出这样的事儿的,能是什么有模有样的人家?”陈氏道:“你觉得咱们家里可算是有模有样?可儿媳妇进了门不到一年,便张罗着给儿子纳妾,这样的事儿,咱们家谁做的出来?我虽然是不识字的,可从前也听你外祖父讲的道理。这书,要读到心里头才是读,满口子讲礼义规矩,做起事儿来却故意叫人心头不痛快,这绝不是好人家的人该做的事儿!”
安若墨简直刷新了对陈氏的认识,原来这老好人一样的亲娘也有这么有主张的一面!
但陈氏接下来的一段话却又向她证明了,娘还是那个娘,绝对没有被哪个穿越女附身……
“那周七姐也是,做婆母的看不过眼她不讲规矩仪态,便该好生反省,此后规行矩步才是。怎么反倒想起送东西这般昏招!这是孝敬老人的法子么?她婆母一辈子什么没见过,要这样孝敬?”
陈氏喋喋不休地又数落了周七姐一顿,安若墨听着,心内也浮现了几句吐槽——老人怎么就不喜欢收礼物了?说句不好听的,碰上自家周老太太那般见钱眼开的主儿,你送她一锭金子,比给她捶三年的腿还讨好她哩。
这理论自然有依据——自从安若墨掌握了铺子,隔三差五给周老太太点儿这个送点儿那个,周老太太对她的态度便益发好。从前在乡下老宅的时候,老太太看她不过是个能干又嘴甜的孙女儿,如今看她,却仿佛看着个金疙瘩一般,眼睛都是亮的。
想来这老小孩小小孩,周老太已经养成了二孙女出现必有小礼物的条件反射了,见到她自然高兴。可周七姐的婆母,还没苍老天真到这个程度,仍然很难对付呢。
眼见陈氏啰嗦个没完,安若墨只好岔开话题,道:“娘,这一回来,不是要给爹爹瞧病的吗?是什么样的神医呀,我怎的没有听说?”
“是一位才从省城来的老神医,”陈氏果然被她拐走了话题:“据说从前也是在京城开过医馆,告老还乡了,这才来这一带悬壶救人。”
“哦……”安若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爹爹这些日子病况可有起色?”
“流涎,痴笑,无非也就是那样。”陈氏叹道:“如今是好些了,刚刚病发的那些日子,一言不发只是流泪,我也没敢告诉你。如今万幸是想开了罢,至少是不哭了。”
安若墨怔了怔,心中却有些异样感觉。
安胜居刚刚病发的时候,还每天都落泪吗?他在哭什么,是哭他再也不能健康的身体,还是哭他爱如至宝的小女儿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是哭前爱妾的死,还是哭这一生做男人的失败?
她唯一能肯定的是,那段日子,安胜居一定是被懊悔和绝望折磨的。这或许是报应!可陈氏不也得日日伺候着他么,不也一样辛苦么,陈氏做了什么错事,要被这么折腾?
“那么,是请小厮去请那位神医呢,还是咱们得登门拜访?咱们是女眷,登门,怕是不合适吧?”
“说来还要你遣小厮们跑一趟,先约个日子。那神医,闻说可是日日忙得很呢,不提前约个日子,怕是怠慢了人家。”
安若墨看着陈氏一心一意为丈夫谋算的样子,心头便油然而起一股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来。可她也说不了什么,只能点头道:“是,娘放心,我叫安喜去办便是了。”
安喜这小厮虽然没别的本事,但跑跑腿说说话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安若墨差遣下去,不过半天他便返回来,只说日子订好了,三日后那位神医就能出诊来安家。
若是安若墨不发神经问一句“那位神医怎么称呼”而安喜瞠目结舌傻掉了的话,这差事几乎可以算是办得漂亮了……最后还是叫玉简去打听了一番,方才知晓神医姓叶,从前也曾拜了太医院的大人为师,偏擅处方,号称是胸中方子万张,但凡不是那死脉,便没有医不了的病。
安若墨对这样的宣传深感反感,什么叫没有医不了的病?别说一个医生了,你搬一座现代医院来,也照样有医不了的毛病。而这位神医的一句“但凡不是死脉”,便将自己的责任摘清了。
即便是古代,有几个人懂中医呐?你医生把出来的是什么脉象,由得你说,病人如何知道你是在说实话还是在讹诈医药费?但凡治不好的都推成死脉无药可救,这不就能塑造出一个神医来了么。
但真到了那叶神医上门的时候,安若墨也没敢怠慢。毕竟,陈氏可是把丈夫得救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彼人也真算得仙风道骨,看着很有些本事的样子,安若墨便也少了几分嫌弃挑剔之心,嘱咐了丫头好生伺候神医,万万不要怠慢了。
那叶神医把着安胜居的脉,闭眼坐在一边儿,诊治了许久,方才叹了一口气,道:“这风痹之症的时日久了,想根治怕是不能。便是用药用针,好生诊疗,也多半会落下毛病来。”
“落下什么毛病?”陈氏便在这里候着,听了这一句,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忙追问道。
“譬如行动不利,口舌不清……”叶神医道:“若是疗治的时候效果不好,只怕连行动都难,勉强能说说话,也便不坏了。”
陈氏脸上的希望神色,便在这一刻破灭了。她垂下头,想了许久,黯然道:“这样吗……也请神医您尽心救治吧。我家多少也出得起这诊费,他即便只能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叶神医果然医德高尚,这便答应了陈氏的要求,当真开了几副方子出来。待得陈氏要酬谢时却又万般推脱,待得“推脱不掉”时方才拿了银票走人。
这一出落在安若墨眼里头就是个水平一般的医生在拉大旗作虎皮罢了,那药方子她看了看,和先前安胜居用的药也没什么不同,诊金却要高出许多来。可放在陈氏眼里,那薄薄几张纸却是救命稻草——她是多盼望丈夫能开口说话啊,即便这辈子他也没给她说过几句好听的言语。
待得送走叶神医,陈氏便赶着催着安喜去抓药,逼着促着婢子们熬药端过来,又亲手一口口喂与安胜居喝了。却不想这药前三天喝着全然如同浇在了石头上一般没有反应,第四天起却还不如不喝了。
安胜居便是中风躺倒了,那也还不是个植物人呢,前些日子的药他喝得很配合,那是因为他自己也想起来,可这一日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死活不肯张口喝药。陈氏心急,连连问他为什么不肯喝药,却在安胜居张开口的一霎惊呆了。
安胜居的口腔里头,满满的全都是血泡。他从前也没有过这症候,陈氏吓得要哭,忙找人再去请叶神医,却听闻叶神医已然云游他方去了。
这一回,难得安喜发挥了一番主观能动性,请了个坐堂的郎中回来。那郎中同样是望切一番,却道:“安二爷前阵子可是吃了什么江湖游医开的药?”
陈氏一惊,道:“怎么?”
“这几日接诊的数名病患皆是如此,口中掌心脚底腋下,凡是肌肤细嫩之处,尽皆生泡溃烂……”郎中道:“家里人都说,是前些日子有个游医给开出的药方!”
作者有话要说:
☆、急火攻心
听闻此言,陈氏当即愣在了原地。她也不是个傻的,如何不知道其中事故?半晌回过了神来,由不得气怒道:“谁同我说那该死的东西是个神医来着!害得人好惨!”
后来的郎中却道:“夫人这样说话便是明白了事理了。但凡是个悬壶济世的,自己开上一家医馆,舒舒服服待着难道不好么?非得这满天满地地跑?若是医术当真高超,譬如那扁鹊华佗再生再世,病患自己也求上门去了,何必劳动他自己呢。想来正是因了做事不妥当,不敢在一处久待,那才要前后折腾,四处走动呢!”
陈氏又是气恨,又是无法可想,只得道:“敢问先生,拙夫这病……”
“这病况比及别人还是好些了的。”郎中道:“慢慢将养,不用药石也能好起来。只是夫人万万要记住,这治病吃药的事儿,弄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断断不能掉以轻心,听了人的话,便请些摸不着底细的人来呀。”
“拙夫这病症,实在是磨人,他受了多大的苦呀。”陈氏抹起了眼泪:“也只盼着他快些好起来,好叫家里头一子一女有个依托……老天爷怎么就不看顾呢!”
郎中叹口气,道:“这病患不由人,夫人,您便是着急,那也没得法子。这症候,原本就不是能全治好的!”
陈氏也是没心思再说下去了,安若墨看得分明,心下也明白——先前陈氏是抱着能治好安胜居的病的愿望,兴冲冲跑来的,如今病没有治好,反倒又白受了一番罪,心底下能不难过吗?安若墨暗叹一口气,一时半刻却也没法子可想。正要开口劝几句,前头风一样来了个玉简,开口便道:“二姐儿!铺子里可来了个难缠的,赵家哥哥说叫我来寻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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