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递上一块洁白的丝帕,又为宇文邕披上厚厚的外衣,这才轻声对我道:“陛下一直为宇文护之事烦忧,又怕神医不高兴……昨晚多饮了几杯,不慎着了风凉,便成了……这样!”
“胡闹!有肺病,还能喝酒?御医看过了吗?”
阿史那点点头:“但……最好的药用还需静心休养两日,方能见效!”
“多事!”宇文邕轻斥:“朕岂能失信于兰陵?区区小病何足……何足……咳咳……呕……”宇文邕又捂着帕子干呕……
阿史那见状又递上一方新帕,取回旧的,一抹血迹看得阿史那花容失色,却不敢让宇文邕发现,急忙握紧藏于袖内,哽咽道:“陛下……”
就算我再着急,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先看他!
额头……滚烫,接着试探手掌温度,手背冰冷,但手心同样滚烫,表面症状就已经这么严重!加上之前肺炎复发……这样下去,不但内脏器官逐一衰竭……还可能诱发脑炎……就是俗称的烧坏脑子。
“赶紧通知御医过来贴身照看,这种情况根本不能离人的,还有你啊……要命的话,赶紧回床上躺着,什么都别管了!”
阿史那一边急命人去请,一边连同几个内侍将宇文邕重新架上床。迷迷糊糊中,宇文邕还嚷着:“别碰朕……你们别碰朕,朕要帮兰陵去救人……”
一瞬间,几许感动轻触心底……最后我叹了一声,“你这样怎么去?人没救到,自己都有危险。”
阿史那顺着我的话道:“连神医都这么说了,陛下总该相信!……依妾身愚见,不如先请齐王去大冢宰府上宣旨,宣沈娘进宫?!齐王是您的亲弟弟弟,大冢宰总不会……一点情面不讲……神医以为如何?”阿史那满面期待,目光恳求我的认同。
我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如果皇帝直接出马,宇文护不给面子,当场就得撕破脸,一点退让的余地都没有了!到时……宇文邕病成这样,怎么调兵遣将?
宇文邕在赶来的御医照拂下,昏然入睡,一天都未上朝。我只能百无聊赖地在宫里瞎转悠,什么事也做不了,真是憋屈!
“兰陵,”长恭见四下无人,出声安慰:“毋须忧心!我亦觉得宇文护不会直取沈洁性命,就算冲着你……也只会先将她囚禁……”
“其实死亡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心灵的孤独、绝望、惶恐等各种苦楚折磨……简直难以想像,我怕沈洁承受不了!”我抚着额头无力道。
“兰陵不是钦佩她的坚韧不屈?!这么多年都能熬下来,相信这次也一定能等到拯救!要不……我亲自去宇文护那里走一趟以慰兰陵之虑?”
“你想都别想!”我惊出一身冷汗,转身握住他的手,索性将他整条胳膊紧紧抱在怀中,“南陈江畔……我宁愿只身犯险来周,就是不要你出事!如今宇文护故意逾期扣着沈洁不放,就是想让我着急失了方寸,一头栽进他的布好的陷井。现在指不定做好一切准备,就等着我送上门呢。……功夫再好,也怕暗箭难防。你一人能打几个,要是暴露了身份,连宇文邕都不会放过你,到时集全国之兵力对你你……插翅难飞……我的良苦用心,还有牺牲不都白费了!所以从现在起……不许离开我的视线,一步都不行。要是你敢背着我擅自行动的话,我……我就嫁给宇文邕!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他想我留下!”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我将他的胳膊抱得更紧,死死摁在怀里。
面容虽被遮掩,但我能感觉长恭的情绪起伏,有感动,有不悦……最后都只能化做深深的无奈,和一贯的温柔:“从来只有兰陵舍得离开我,我何曾违逆过兰陵一句?你让向东我不敢往西,让我打狗不能撵鸡,从小到大一刻也没忘过。我最怕失去的从来不是皇权王位,是兰陵!”
我无言以对,里外将他整个抱住……异国的寒风只因他在身边,才不能将心中的火光吹熄!
猫抓心似的又等了一天。第二天清晨宇文宪终于回宫复命。我迫不及待地又跑到阿史那寝宫。才一天,宇文邕不可能挪地,果然正病殃殃地坐在殿中听宇文宪呈情。
内侍通报我的到来,谁知宇文宪听见竟微微背过身,无论我怎么想跟他说话,他就是拿背对着我。这小子又搞什么妖蛾子?!顿时来了火气,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将他拉正,“我说你这人……”
下面的话硬是卡在喉间,我惊见宇文宪的左眼乃至脸颊大幅青肿,眉骨还泛着血丝,比熊猫还惨。“你……谁敢打你,宇文护?!”我即反应过来,脑中轰的一声……连他都打了,宇文护当真无所畏惧,那沈洁……
宇文宪点头,“闹腾了半晌,我连沈娘的面都没见着!宇文护不肯交还,说是自家府上的人要亲自处置,容不得外人干涉。我说看一眼也好复命,谁知他竟说……说……喂狗了,我不信想要硬闯查看究竟,以为念在亲戚一场的份上不会真心为难,结果就……”
一股致命的冷意从脚底直击脑门,我冲到宇文邕跟前,“陛下,请赐我金牌,我亲自去找宇文护要人!”
宇文邕动动唇,我以为他又要劝阻,接着道:“就算是个局,我也要去!是我把沈洁送出,那我就要把她带回来,请陛下成全!”
宇文邕望着我片刻,微微挥手,便有内侍呈上一个药箱。打开,里面有我从前落下的医疗用品。只听宇文邕扯着嗓子说:“朕知兰陵心意已决,再劝……亦无所用,且老贼确实可恶……只恨朕不能亲护兰陵左右。朕会派御林军百人,誓死护你平安出入。想必此刻沈娘即便未亡亦身受重伤,这些……兰陵最为熟悉,还是交还兰陵发挥最大作用吧!”
他的体贴和支持一再让我感动,但眼下实在来不及感恩,大声道:“多谢陛下!”
半个时辰后,一行百人浩浩荡荡来到北周第一权臣金碧辉煌的大宅门前。
御林军统领率先通报,大门依旧紧闭了大半晌,才有一个管家打扮模样的人度着四方步由内而出,趾高气扬不急不慢开口:“大冢宰今日无心见客,请诸位改日再来拜访!”
“见客?拜访?”我示意统领退后,亲自上前交涉:“别猪鼻子插大葱装象!我跟他没有交情,今天是来要人的,轮不到他想不想见!我们这么多人站在这儿等候大半天,已经给足面子,告诉宇文护别给脸不要,给我闪一边去!”
“你……”管家指着我……
我一掌挥开他的手指,“你什么你?不知道我是谁,总该认识这个吧?”我亮出宇文邕钦赐的金牌,管家和大门守卫均是脸色大变。
“怎么?还不下跪,是不是打从你这儿开始就打算谋反了?!”我喝道。如果他们真敢说个不字,立马就有理由将他们拿下。
“呼”一声,管家跟守门护卫全都识时务跪下,虽有不甘,还是三呼万岁。“哗啦……哗啦……”厚重的朱红漆门就像怪兽的大口缓缓张开獠牙。
“咱们走!”我率队跨进门槛,绕过大门后宽阔的照壁影墙,向内走去。
惊见两排全副武装的兵将整齐地站在照壁后,个个手握兵器,严阵以待。光目测人数不下两百,这才刚进门,更别说里面了……顿时有种请君入瓮之感,果然早有预谋!不过既然敢来,我也料到此行凶险,宇文护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而我,救不出沈洁,也绝不会空手而回!
所以……就当他们是空气,继续前进!到底名义上我是奉旨而来,正大光明,看谁敢先发难?!
丞相府太大,一天都未必能走完……
我示意统领将将管家提过来,问:“沈娘在哪?”
“小人不知……”管家一摇头,“啪”一个巴掌毫不留情挥过去,“沈娘关在哪?”我再问。
可能出手太轻,管家并不惧怕。长恭向我暗暗摇头,直接上前,伸手钳住管家的手肘,看似轻巧,“啊”杀猪似的惨叫下一刻响彻云霄。“神医饶命,神医饶命……”
“那还不快说!”
“在……天牢!”
“天牢?”我冷笑,“一直以为只有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才设天牢,怎么大冢宰府也敢私设?当真想自建朝廷,取而代之?”
“不不,小人嘴笨,失言,嘴笨……失言……”管家狠狠甩了自己两下:“是地牢,地牢!”
“废话少说!在哪?”
管家伸手指了个方向。
“不必麻烦了!”反正不认识,我道:“你带路。不过我警告你,胆敢耍什么阴招的话,第一个拿你祭旗!”
“不敢,不敢!”管家慌张起身,猫着腰向前行。我深呼吸,反正到了这步,怕也没用了,龙潭虎穴照闯!我示意众人跟上,到了牢门口,统领犹豫着向我请示,要不要分留一半人马,在外接应,以策万全?
我想想摇头:“没必要。这里全是他的人,宇文护真想斩草除根,一个都跑不掉!不如团在一起,遇事力量还能大些。”
原来丞相府的地牢也不比普通牢房华丽,一样的阴暗潮湿,难闻的血腥腐臭充斥着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