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韦孝宽忍不住小声赞道。
知迷和宇文护同时脸色一变。
我接着说:“出家人理应四大皆空,想不到知迷大师眼中不但有国别之分,而且……就周国而言,原来……也只有大冢宰的喜怒得失才是大师考量是非对错的标准!请问大师心中是否真有百姓……有没有陛下?”既然你们要我死,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知迷急道:“大冢宰乃当世之英豪,他的举动关系百姓福祉,大周正因有他,百姓才得享安宁!你伤害大冢宰,就是伤害周国福祉。”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已不需我再费口舌反驳。这是公然将宇文护摆在宇文邕之上,自古只有天子才能与国运并论。虽然宇文邕没说什么,但朝臣大都看清这位大师的立场了。果然人在慌乱着急的情况下就容易口不择言,出错!宇文护面色愈发阴沉,知迷也开始慌了。
冷场片刻,我再度开口质疑:“百姓安宁?”我一指刚刚的贡米,“那为什么连寻常百姓都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贡米,其实就是你们周国的糠!大师你无所不知,竟连喂猪的糠都不认识吗?”
四周传来嗤笑,知迷的脸皮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有些恼怒道:“贫僧专心理佛,从未喂过猪,如何得知?你竟拿猪食戏弄出家人,可知罪孽深重,天谴果报更重!”
“呵呵……”我笑得更大声了,“听大师所言,我真不知您平时是如何普渡众生的?没错,这糠在皇宫是喂猪的,可在宫外,就是寻常百姓的食粮!大师竟一无所知?!”
“这……怎么可能……”知迷彻底慌了。
“怎么不可能?如果你真有踏进百姓的生活中体验贫苦就该知道!黄河治理不当,年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加上旱灾、蝗祸处处,百姓自己种的粮食一口吃不上,全部上缴还不够苛捐杂税,他们只能啃树皮,挖野菜,饿极的时候……连人都吃,处处饿殍,有糠吃已经算不错了!”
“是本座命令大师云游所到之处,各州郡府县衙须好生招待,不得怠慢!所以他没见过糠,不足为奇!”宇文护适时解围叫嚣道。
“那他真是有福之人!”我不屑冷哼。
“我记得佛祖释迦牟尼生来便是贵族皇子,享尽尊荣,可他为解救众生脱离苦海,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毅然出家,尝遍世间所有苦楚折磨,终在菩提树下,觉悟成佛。地藏王菩萨大孝,为救亲母数度舍身入地狱,并发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还有苦难佛,大肚能容,愿替苍生容尽所有苦难之事。达摩祖师为参悟真谛妙法,独自山中面壁九年……大师您觉得他们有何共同之处?” 说来这些知识多亏院里的老病号,人老了,总会有所寄托,佛教在我国的确有着深厚悠久的群众基础,听多了自然也能说些皮毛,想不到有一天居然能用来震慑古代高僧!
知迷颤抖着声音道:“他们都成佛了,你……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摇摇头,继续道:“其实他们的共性都是来自众生,心向众生。佛不是神,他们是曾经跟我们一样的凡人,只是他们觉悟了,自身脱离苦海的同时,还不忘我们,于是留下佛经记载他们修道的过程和感悟,希望我们也能像他们那样永脱苦难,这才是佛的伟大。这个世界不是神创造的,是我们创造的,是因果造成的。其实佛陀在梵文中的意思是自己觉悟,觉悟他人,觉悟一切而无所不知,无所不觉。菩萨,菩提萨埵的略称,直译就是觉有情,而有情指的是有情爱和情性的一切众生,将自己和众生从愚痴中解脱出来,从而得到彻底的觉悟解脱。不论佛还是菩萨,从始至终就没提到一个神字。我虽不是佛教徒,却也很信奉这些观点,有因必有果,没有人可以不劳而获。做了坏事,也不是光凭念几句佛号就能消除的。……大师,您说是不是?”
知迷满脸震惊,不知如何反应,其他人也听得入迷!
我突然将手腕高高抬起:“我从医多年,老实说算不上一个真正的体力劳动者,可手上仍然留下劳作过的痕迹。这是我长年写字留下的茧,还有这里……这里……是我在学习、执业过程中,不可避免接触手术刀等各类医疗器械留下的痕迹。韦大人,请将你的手也伸出来!”
韦孝宽毫不犹豫照做。“大家看,韦大人文武双修,这是他长年执笔摩擦留下的薄茧,这是他握剑习武的痕迹。最后……有请皇后娘娘!”
阿史那虽有疑惑,但在宇文邕的眼神默许下,走了下来,伸出纤纤玉手。我柔声道:“陛下有肺疾,皇后娘娘爱夫心切,经常亲自煎药,所以不可避免被滚开的药汁烫伤,留下疤痕!”
阿史那一愣,眼眶微红,有些不自然道:“神医究竟想说什么?”
“不敢,不敢!”我道:“我只是好奇为何知迷大师的双手,竟比周国最尊贵的女子还要白嫩细滑?”这是他刚刚伸手推我的时候看到的。
“连皇后娘娘、当朝大将都有染尘的痕迹,更遑论外面那些每日为生计、温饱奔波的百姓!敢问大师如何做到十指不沾阳春水地为百姓排忧解难?当真动动嘴皮子,念两句经文,就能起死回生,瞬间化腐朽为神奇?那佛祖为什么还要舍弃荣华苦修证道呢?知迷大师修的什么法门,竟能如此神速?”
知迷脸色惨白,我当没看到:“一粒种子,只有被放在适合的土壤中加以灌溉,才能发芽生长,这才是因果,不是念两句经文就能凭空出世的……各位大师我理解的对吗?”无人应答,非常安静。
“我不懂佛法,但据我多年从医的专业经验,可以肯定,无论男女,想要皮肤细滑,体内一定要含有丰富的脂肪和不饱和脂肪酸才行,这可不是靠长年吃素,或者精神过于专注某件事上可以办到的!……现在再看看知迷大师带来的教众,大都又白又嫩,面色红润,不像苦行僧……我看比军营的将兵,甚至在座官员的气色都好!难道大周的水土当真如此养人?!你……”我随手指了一位僧人,“佛教是什么时候传入中土的?”
“呃……”那僧人一惊,知迷想要开口解答,被我喝住,“你闭嘴。我问的是他!得道高僧的弟子不会连这么基础的入门问题都不知道吧?就你,快说!”
“魏……”僧人战战兢兢答道。
“错,是两汉期间!”我又拉过一人问道:“阿育王寺始建于哪一年?”
“汉……”
“是晋太康三年。”韦孝宽看不下去,出声纠正。
“佛祖哪年涅槃的?”
“小……小僧不知,神医饶命!”
我松手,因为我也不知道。
又拉一人:“佛祖本名叫什么?”
“释……释迦牟尼!”
“错,是乔达摩悉达多。因为其父是释迦族,佛祖得道后被尊为释迦牟尼,意为释迦族的圣人。这都不知道,你学的什么佛?”
“阿育王是什么人?……”
又陆续问几个问题,不出意外,无一答上。
最后我笑着对知迷和宇文护说:“别以为剃了光头,穿上袈裟,念几句阿弥陀佛就都有资格被尊为僧人。”
要不是双手紧紧撑在案上,知迷早就全身发抖了。
“哎呀,是真的!”宇文宪突然跳出来,拉起知迷的手,“大师的手真的好滑,可否赐教如何做到?本王长年在外征战,风吹日晒,皮糙肉厚,每次回府,我那些妾室……都嫌不够温柔……哈哈哈哈……”
“皇弟!”宇文邕沉下脸,厉声道:“怎可如此轻佻,亵渎……”不知如何称谓,不仅宇文邕,现在所有人都对知迷有了很大疑问。
宇文宪灰溜溜摸摸鼻子,看到阿史那还站在一旁很是尴尬,急忙告罪:“皇兄一向知道我口无遮拦,皇嫂千万不要与我置气!”
阿史那微微点点头,急步坐回宇文邕身侧。
我接着对知迷说:“大师指我是妖邪之前,可否自证真有这个资格?!”
“沈兰陵,你休要含血喷人!”还是宇文护仗着位高权重跳出来。经营多年,知迷的命运与他息息相关。“知迷大师潜心修佛,宽以待人,对僧众疏于监管,此番回去必定严加教诲。你那些问题若问大师绝无疑难。大师多次降妖伏魔,事迹早已遍传京都,虽未得金刚不坏之身,但已去除尘气,修得法相庄严。沈兰陵,你怎可以凡夫的迹象来度量高人,无知之极!”
法相庄严?“那我就请教大师,《金刚经》中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何解?若大师真的信奉佛祖、佛法至高无上,之前所说昨晚见仙人驾鹤西来,又作何解?究竟是佛经错了,还是大师所见才是妖邪。可大师是得道高僧,又怎么会分辨不出,还奉妖邪的箴言为神旨呢?究竟哪个环节错了?”
“哗”一声,知迷终于支撑不住,失手打翻案上的盘碟。
我再接再厉彻底打破他的神话,“哦,对了,《金刚经》中还有一典故,昔日佛祖被歌利王割截身体,因心怀坦荡,无一丝嗔恨贪怨,身体即刻复原如初。大师既已证道,又得法相。相信也能做到如此。要不……再试试?”我再次拿起发簪一步一步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