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脸色稍霁,“朕正有此意!”回到龙椅正襟危坐,一挥手,内侍展开早已准备好的圣旨郑重宣读:“兰陵王高长恭、太师段韶、大将军斛律光上前听旨!”
三人同时撩袍下跪。
“甲申年,齐清河帝诏曰:宇文氏贼觊觎大齐数载,今伙突厥蛮夷率十万之众袭我重镇,兰陵王高长恭勇冠三军,亲率五百军士杀敌无数,解救洛阳,特此晋:尚书省尚书令、兵部太尉,别封钜鹿公,加食户千八。太师段韶运筹帷幄,诱敌于邙山尽歼之,令敌胆战,特晋太师为太宰,加封平原王、灵武公。大将军斛律光智勇双全斩杀周将可叱雄,威震四方,晋太傅、右丞相,令,册封其幼女斛律绾为太子妃,不日进宫与太子完婚!斛律光加封咸阳王!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喜……”
“恭喜三位大人!……”周遭一片道贺。
长恭和段韶还能平静应对,斛律光不但得到加封赏赐,女儿还被钦定太子妃,他就是未来的国丈。不久前才刚刚失去长女,突然次女又获殊荣,一时有些激动地不知说些什么。可我总觉得一入宫门深似海,何况太子还小脾气又……以后日子长呢,不好捱啊。
高湛对我说:“朕得禀报,原洛州刺史潘崇已临阵叛齐投周,实在可恼!幸得兰陵独俱慧眼,临危又授命一位刺史,朕信兰陵的眼光……独孤永业上前听封!”
独孤永业有些意外,扑咚跪倒。
“原本按我朝举官之制,就算中书舍人想要当上刺史亦非易事,何况汝从前只是一名小小的洛州舍人。幸有神医提携,而你在洛阳战中的表现亦可圈可点,忠心不二,治军有方。从今起,朕就正式封你为洛州刺史,掌洛州军事,食三千户。凡治下兵将有功者,皆晋三级,就交由你全权负责,逐一去办吧,不得遗漏!”
“诺,谢……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独孤永业仍处于不敢相信的巨大惊喜中,以至声音难以抑制的颤抖。 随即又向我深深一拜:“多谢神医提携之恩。独孤永业没齿难忘!”
谢我做什么,这是你努力应得的!我勉强点头示意他不必多礼,心里却深深不安起来,高湛从长恭封到独孤永业,看似……好像都在讨好我,因为我才特别青睐他们……有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觉……
果然,高湛又把眼光转回我身上:“有功者皆已封赏完毕,现在只差兰陵了。兰陵要想何赏赐?朕定悉数答应!”
“不……”我刚要推辞,高湛又道:“兰陵不必自谦。朕早已探知,你一介弱质女流,却能大挫突厥,坚守洛阳,其战术……堪称新奇、出人意表,满朝文武皆赞叹不已。更难得的是你对周贼引诱不为所动,一心向齐,朕甚为感动,朕就册封兰陵为……”
“兰陵王妃!”我脱口而出,生怕听到时什么贵妃之类的后宫头衔,君无戏言,一旦出口就难收回了,况且我是因为长恭才留在这里,跟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微臣已得陛下厚爱列居一品,实在别无他求!微臣现在只想跟兰陵王长厢厮守,望陛下恩准!”
高湛脸色遽变,目中蓄有怒火,久久压抑下去,才道:“兰陵不是亲口说对长恭无男女之情吗?”
呃……这话是我说的,真是自打嘴巴,作吧!自作自受。
“以前是微臣糊涂,微臣脑部曾遭重创,难以恢复,所以……一时没理清心归何处。经此一役,微臣与兰陵王患难与共……臣只想嫁他一人!”我坚定道,长恭动容。
高湛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面上竟泛出一种奇怪的红光,他沉声道:“朕得兰陵同意才赐婚长恭。朕处处以兰陵为先,如今兰陵竟出尔反尔……要陷朕于不义,愧对天下,愧对郑氏吗?若然此刻兰陵执意下嫁长恭,只能为侧室,屈居郑氏之下。朕待你若上宾,你竟要以一品高位为人妾氏,朕实在……”说着露出痛心疾首状。
……好像我多不知好歹,辜负了他的深情一样。长恭亦觉不平,正要开口辩驳之际,被我拉住。高湛此刻必是盛怒,此时上前正好成为高湛宣泄怒火的导火索。他不能正面激怒高湛,牵连太广。
我默默扯下腰间一品鞶带,双手恭敬奉上:“陛下,当日微臣离宫之际曾遭追杀,若不是河南王舍命保护,微臣恐怕早已命丧当声,微臣曾答应河南王做个好妻子好好照顾兰陵王。微臣自知有罪,令陛下为难。所以自愿卸去一品之位以谢罪责,还请陛下看在微臣死守洛阳、退敌有功的份上,枉开一面,成全微臣及已故河南王的心愿。兰陵王是大齐皇族,我与兰陵王相守,自然会永留大齐,为国效力!”
话已说到这份上了,高湛应该明白我的决心,嫁他是绝不可能的,只有长恭能留住我的心。
“河南王遇刺身亡,朕亦震怒。朕亦没想到娄子彦竟包藏祸心,勾结逆贼图谋不轨,若不是正德和兰陵及时发觉,恐怕朕也岌岌可危。朕已下旨诛灭娄子彦一门,厚葬正德,以表救驾有功,兰陵不必为此内疚……”高湛满面怒容,却硬是隐忍不发作,说着颠倒是非的话,怎么高孝瑜成了救驾牺牲?就是让我不必因为愧疚报恩嫁给长恭。
大概高湛自己也觉得这番话太离谱,我根本不信,其他人多少也知道原由,最后也说不下去了,脸色铁青,很是难看。没人搭腔,气氛很尴尬。
和士开心领神会,终于跳出来叫嚣:“沈兰陵,你太目中无人,妄自尊大。一直以来,陛下敬你尊你,将你奉若神明,你却一再漠视君威,轻藐圣意,甚至愚弄陛下,可知条条死罪,若不是陛下一心维护恩宠,你早就……”
“早就如何?”我冷笑望着跳梁小丑:“看来和大人伤势痊愈,中气实足,真是可喜可贺!但……作为医生,我不得不给您一个忠告:千万别好了伤疤忘了痛……我漠视君威?那您是因何受罚的?”
和士开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我无视继续道:“敢问和大人,我究竟做了什么漠视君威,愚弄陛下的事?叛国?杀害无辜?还是贪赃枉法!和大人千万别给我乱扣帽子,我担当不起!还请陛下圣裁!”
“你……”和士开被气得口不择言,“你根本来历不明,要不是陛下看中你,凭何在此立足,大放厥词?!”
“我已自愿卸去官职,只要陛下成全我与兰陵王,和大人以后也不用在朝堂上见到我,岂不两全其美?”
“哼,哼,”和士开冷笑连连:“沈兰陵你真是沐猴而冠,竟不知我朝士庶不通婚,更何况皇族?若非陛下赏识,你就连给兰陵王当妾都没资格,提鞋喂马还怕脏了王府……”
“啪”我一巴掌呼上去,“你什么东西,敢这样侮辱我?我与兰陵王十六年前就已情深,连献武王也对我的医术赞赏有加,文宣帝都不曾对我出言不逊,你敢说我沐猴而冠,你当众位先帝都如此没眼光吗?我就是要嫁兰陵王,怎么着吧?要不要送你下去,当面亲自问问几位先皇的意见?……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就是欠抽!”最后气的我连家乡方言都冒出来了。
“你……”和士开捂着脸庞,急红了眼,想要扑打过来。长恭冷酷瞥了他一眼,唇瓣微微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惊得和士开顿时僵立当场,转向高湛委屈道:“陛下她……”
高湛还没出声,长恭已撩袍再次跪下,不卑不亢道:“陛下,此事臣也有错处,思虑不周,不敢奢求陛下宽恕。此生唯愿与兰陵相守,故臣自愿贬为庶民,请陛下褫夺皇籍,罢黜一切封赏,以免皇族蒙羞!”说罢取下头顶象征爵位的玉冠,亦双手奉上。原来我在长恭心中真的如此重要,可以令他毫不犹豫抛弃一切荣华富贵,试问天下哪个女人能抵抗这样的爱意,我真是太幸运了!!
高湛一凛,整个人穆杀起来,所有人都定定望着我们。
良久,高湛突然扯起嘴角,僵硬一笑,声音也很牵强:“长恭严重了!朕怎么会因联姻一事,驱逐我大齐战胜?想来那郑氏也非举足轻重,怎可与我大齐皇族血脉并重!”
“但陛下……”和士开一听刚想谏言,被高湛一瞪。
只听高湛继续说下去:“长恭是大哥嫡亲血脉,即便河间王和广宁王也不如长恭领军多年,心思慎密,用兵如神。安德王……更是望尘莫及,我大齐若失此良将,叫朕于心何忍?愧对大哥啊!”
这话真恶心,他故意提到高孝琬、高孝珩和高延宗,就是想提醒长恭,别忘了兄弟,如果坚持己见,很可能拿他们开刀。长恭面冷,但高湛也看出他重兄弟情。
于是接着道:“只是朕已诏告天下,兰陵王与郑氏联姻,若此刻贸然草率取消,必失信于天下。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尔等还是尽早准备班师回朝吧!”
这儿我都搞不定,回邺城只怕更如笼中鸟不得自由了,到时恐怕长恭更受掣肘……
“哎哟……哟……头好晕,一定是受伤未愈,又复发了……好晕……好晕……”我转了个圈,倒在长恭怀中,闭眼前向他眨了一下。长恭顿时明白我想拖延的意思,即刻将我抱起告退:“陛下,微臣马上带神医就诊。请恕臣先行告退!”高湛还没来得及反应,长恭已抱着我跃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