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家兄弟共妻算什么,高澄不是娶了庶母柔然公主,还生了个孩子吗?那可是父子共妻。看来是娄昭君对李祖娥的偏见始终没改变过。
不管怎么样,这是人家家事,我能说什么?只能当个忠实的听众,让她渲泄个过瘾。但娄昭君却越说越气,加剧咳喘。反正有我这个神医在,她是放开了。
素和氏开口提醒:“太后,适才内侍来报,太原王还跪在昭信宫外,不肯离去!”
“什么?”娄昭君坐直,“陛下不是只罚他跪两个时辰吗?如今时辰已过,为何还……这个孩子真是……来人,整装!”
素和氏担忧道:“太后,您还病着……”
“有兰陵在,无碍!哀家再不去,怕是连这个孙儿也保不住了!”娄昭君急道,“兰陵,跟哀家一同前去!”
我去干什么?刚要推辞,看到高睿恳切的目光,必有用意。于是,我点点头。
素和氏伺候娄昭君起身梳妆,高睿适时退了出去。
李祖娥居住的昭信宫位于皇宫深处,甚至比娄昭君的住处更接近腹地。
一个约十五、六岁的少年跪在宫院大门处,想必他就是太原王高绍德,当年我离开时,李祖娥刚刚生产的孩子。
鲜血落在净白的锦袍上显得特别夺目。
来到跟前,我看到那少年脸颊浮肿,面上青红交错,口角还着渗血,双手破裂,只是目光决绝,直直盯着前方紧闭的宫殿大门。
“你还在这作甚?”娄昭君又气又心痛,“赶紧回府疗伤,莫要再让你叔遇见!”
沉默。
高绍德突然转向娄昭君深深一拜,“多谢祖母关怀,但孙儿今日一定要见到母后,祖母请回,多多保重。”说完,又跪正紧紧盯着前方。
“来人,送太原王出宫!”娄昭君直接命令道。
“诺!”侍卫上前就要拉人。
高绍德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锋利的石子,抵在喉间,坚决道:“祖母莫要相逼,孙儿今日就算豁出性命也要见到母后问个明白!”
“你……”娄昭君急忙示意侍卫退下,同时气极败坏对高绍德说:“犟种!如此不知羞耻之母,你何苦为她受罚受罪?”
高绍德不再回应,但手中的石子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娄昭君拂袖:“好,你要死哀家也拦不住。哀家就当没你这个不孝子孙!”
高绍德依旧无动于衷。
娄昭君无可奈何,只得离去。“兰陵,跟哀家回宫!”
我挪不动步子,道:“太后请先回。草民想为太原王处理伤口,否则会扩大伤势。”
娄昭君点头道:“好,孙儿有神医照拂,哀家亦放心。哀家在宣训殿等兰陵共进晚膳。此后就留在北宫与我相伴吧!”
我一摇头,娄昭君脸色一变。
高睿解围:“启禀太后,沈医生确有他事待处理。今日得知太后危急,才抛开一切俗务进宫。高睿亦承诺即时送返沈医生。太后,沈医生就在京中,日后太后若有诏唤,高睿定当即刻亲自接神医前来。”
娄昭君想了下,叹道:“哀家亦明白高人难求,不敢相迫。不过赵郡王既说了此话,他日若做不到,哀家可要治你欺君之罪!”
这是拿高睿的性命来要胁我,我才……不得不从!我大声道:“太后若有吩咐,草民定当及时与赵郡王前来。”
娄昭君这才满意率众离去。
我从箱中取出所需之物,一出手高绍德就条件反射般地避开,并厌恶道:“放肆,谁许你肆意触碰本王?本王可治你死罪!”
“小小年纪,嘴巴别那么毒!”我直接将他拉回来:“放心,你想找死没人阻拦。但我是医生,你在我面前流血就不行,碍了我的眼。等我止了血,你爱跪多久随你!”
消毒药水的刺激,还是让他忍不住有些呲牙裂嘴,毕竟是个孩子。
我缠好最后一道绷带,起身对高睿说:“好了,咱们走!”
高绍德一愣。
突然从里面跑出一个宫女,一下跪倒在我面前,带着哭腔哀求:“神医别走,求神医看看我家娘娘。她已有二日没吃过任何东西,常人身子亦受不了,何况她还……她还……”还怎么样?
我最讨厌话说一半,让人不好断症。
那宫女不断偷瞄高绍德,似乎因为忌惮他,才不敢说下去。那……难不成还要我清场吗?
高绍德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继而故意对着紧闭的殿门大声道:“儿子难道不知吗?母亲肚子大了,所以不敢见我。”
肚子大了?呃……吃多了?我暗自摇头,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太不靠谱。只是……这种事,即便发生在我的时代,也很尴尬,让人难以面对。
宫女一怔,面色惨白不敢正面回答,只是不停央求我一定要进去看看。
高睿虽也尴尬,还是对我微微点头。
我对高绍德说:“别跪了,你回去吧!”顿时又换来高绍德怒目相向,“放肆,之前本王容忍你的无状已是格外开恩,莫要得寸进尺,退下!”
高睿刚要喝斥,被我挥手阻拦。我淡然道:“虽然不知道李后为什么不肯见你,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若无李后求全,就凭你这样胡闹,早就步你哥哥的后尘了!”
高睿和高绍德均是大惊,但……难道不是吗?
“你亲哥哥的死或许与陛下无直接关系,但高百年呢?”
高绍德微微抖了下,我继续道:“天下没有不牵挂自己孩子的母亲。她肯定有苦衷,也肯定是经过百般思量,为你打算过才这样做的。所以别再闹了,我这就进去看看,若能亲耳探听到什么原因,一定如实转告你!”
高绍德望着我,并不相信。
高睿道:“她就是沈兰陵,朝野闻名,陛下跟你皇祖母无不信服敬重有加。她所说绝无虚假,她答应你的事,亦不会食言!你若再这样蛮缠,迟早……连你母后也保不住你!”
高绍德思索片刻,终于踉跄起身,摇晃着向我深深一揖,然后一瘸一拐向外走去。高睿急忙示意站在远处的丫环、随从跟上。
我缓缓推开昭信殿大门,一片阴暗。中国古代建筑的缺点就是采光不足,再辉煌的建筑都避免不了。而此刻,所有的窗户还是紧闭的,窗幔垂地,连蜡烛也没点一盏。这么阴暗,怎么适合孕妇!
我让适才求我的宫女把所有窗户窗帘打开后,守在门外,不要让别人接近打扰。
我走向寝宫深处,只见诺大的床上靠坐一人,锦被裹身,脸朝内侧。
“草民沈兰陵见过李后娘娘!”我小心翼翼道。
床上之人缓缓将脸转向我,我不禁又为之深深惊叹!
当年的李祖娥已是娇艳无比,同时又如百合一般清纯脱俗,而眼前的人则像极一朵怒放的牡丹,展尽风情。秋波善睐,神光动人!
如果说四郎是天上的谪仙,魅惑众生,那李祖娥的美就是世俗之极,因为艳丽的面庞上带着一抹风尘沧桑,和掩不去的满面泪痕,她哭过,而且是痛哭。
十六年的光景没有丝毫摧损容颜,反而让她更具成熟女人的魅力。但凭眼前这份梨花带雨的气韵,饶是冯京娘亦望尘莫及。
“沈医生,为何这样盯着奴家?”李祖娥开口了,语态竟是如此轻佻,“阔别十六载,神医果然如传闻一般容颜依旧。奴家脂残粉褪,让神医见笑了。”
我默默取过胡凳,在床边坐下,幽幽道:“我与娘娘是旧识,如今只有我们两人,又何必说这些言不由衰的客套话呢?自古红颜多薄命,想必这十六年,娘娘受了不少苦吧?”
一愣之后,李祖娥的泪珠决堤,良久,才缓缓揭开盖在身前的锦被,露出翩翩大腹。
我取出手套戴上,李祖娥惊讶我的平静,“你不问问这个孩子是谁的……怎么来的吗?”
我笑了:“不管是谁的,总是你的孩子,不是吗?来,暂时不要说话,躺好,我给你详细检查。”
李祖娥更惊讶,不过她还是很配合地躺下,一言不发。
检查完毕,我舒了口气道:“放心,没什么大碍!就是胎动比较频繁,母体有些气虚。不过以你现在的年纪来说,在高龄产妇中算是不错的。所以一定要注意心平气和,情绪不能起伏太大。平时饮食要忌辛忌躁,不要太滋补……还有……我想想……”
“沈……医生……”李祖娥忍不住问道:“你不骂我狐媚惑主,不知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