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道子枉借修道为名,残害无辜,祸国殃民,实在万死难平民愤。沈医生此举大快人心,行刑那日,高睿亲见百姓夹道,皆拍手称颂。”高睿道,“沈医生善心为国为民,还望不计前嫌,再次入宫诊治太后。”
绕来绕去,还是要我进宫。我回道,“小小伎俩实在不足挂齿。我真的不懂什么长生之术,如果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的话,我去也没用!”万一又出不来怎么办,如今跟四郎搞成这样……谁来保护我?想起刚刚的决绝,我的心又开始抽搐。
“沈医生不必自谦,神医之号绝非浪得虚名。沈医生有所不知,太后于我大齐功不可没,自先祖献武帝开始,若无太后贤明辅佐,高氏恐难以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当今圣上……政务繁忙,若无太后提点,恐……更难以周全!”
就是说如果娄昭君死了,齐国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有些话身为忠臣的高睿自不会明说。
“我知沈医生顾虑,高睿愿以身家品格担保沈医生周全,不复正德所为。既带沈医生入宫,必保你无损出宫。决无留难!”看来他也知道高孝瑜曾骗我入宫,才有此一说。
这个高睿果真像高孝琬说的有些读书人的酸腐,不过这种人最是注重守节守信,一诺千金。
但是……“我真的没把握能治好太后!”我实话实说。
“只要神医前去,就是莫大鼓舞!”高睿道。那他是不知道娄昭君以为我能给她长生的希望!这可怎么办呢?
突然,前方又来一骑飞驰,高睿说是黄门侍郎。还没来得及解释那是什么官职,来人已下马上前耳语。
高睿一惊,对我说:“太后病危,还请神医即刻与我入宫,莫再迟疑。高睿愿行三跪九叩之礼……”说着已撩起长袍,我拦着,没办法,只能点头答应。
高睿欣喜,“我保证今日酉时前定将沈医生送返兰陵王府……只是……这是为何?”高睿也看到我的行李箱。
我尴尬,难道说我跟四郎吵架了,正闹离家出走?算了,家丑不可外传,只得道:“都是吃饭的家伙,必须随身携带。”
高睿不再追问,吩咐随从搬上马车。
一路上,不言不语,高睿看出来我心事重重,直到宫门,他才开口道:“太后居于北宫,故不经阖闾门,直接由北华门入内。”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满脑子都是四郎与郑娘离去的背影。直至马车停靠,我才犹豫道:“高……陛下他……”
“陛下今日已向太后问安,不会再来。”高睿明白我的意思直接道。我这才放心下车。
巍峨的宫殿,不知承载了多少血腥和无辜的生命,才被渲染得如此华丽。
内侍和宫娥引领我们向娄昭君所住的宣训殿走去。远远听见嘈杂声伴着含糊不清的古怪呢喃传来。
一进庭院,香烟弥漫,直薰双眼,五个服装发饰怪异之人,面部和手臂画满诡异图腾,手里不知晃动什么法器,一边念念有词,一边不断围着神案三步一跳地绕圈。其中一人,身材略矮,一手摇铃,一手挥剑,指着桌案上供奉的一尊看不清形容的塑像大喝一声,“轰”的一声,顿时火焰四腾,内侍宫娥皆掩口不敢发出惊叹。
高睿皱眉,低声自语道:“太后怎么又召巫氏入宫祛病……”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跳大绳”?
过了好一会儿,仪式算是告一段落,那几个巫人停止活动,暂坐一旁休息。高睿才领着我来到殿门口,内侍直接说:“赵郡王、神医,先前太后就已传下旨意,两位直接入内便可,不必通报。快随咱家进去吧,太后她……”
“怎么了?”高睿脸色一变。
“病情告急,御医无策,现已神志昏迷了。”
看来真的确很严重了,不再多言,我们三人急急向寝殿深处走去。
床前人影晃动,不少御医围在那里。
只是……我好像看到床上还有一人,照理说娄昭君应该躺着不能起身了,那……那个人是谁,在干什么?
走近些,便听见娄昭君发出的虚弱的病痛呻吟声,再走近些,我不敢相信所见,床上那人居然在对娄昭君实施心肺苏复!……难道她也是……
情急之下,我拔开人群,冲过去一把将那人拉下来,喝道:“你疯了,病人还有呼吸意志,怎么能实施CPR?”
那人措手不及,惊叫着跌落床下。一抬头对视,我俩皆惊。
虽然容颜不复,穿着发饰也不再相同,我还是认出她是:“柳……”
“奴婢该死!”柳萱打断我的话,不住磕头哀求道:“神医恕罪,奴婢见太后病危,情急之下,才想略尽一份绵力。”
她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谋反被诛了吗?
她害死何安妮、杜老,害宋文扬断了一臂,又害我身负重伤,与肃肃分隔十六载,如果我现在揭穿她的身份,必死无疑。但……她毕竟是我的同事,真正的“同乡”……
“奴婢是看太后呼吸不畅,似肺有滞物,又心率稳乱,才想到用这个办法……”
“谁告诉你心肺复苏术就是作用于心、肺的?”我心情极为复杂,不过有一句话她说对了,提醒我眼下病人最重要。“那么多年护……是不是白念了?心外压是为了将血液推到大脑,令脑细胞不会因缺氧而迅速死去。它只适用于猝死患者。什么叫猝死?一无意识、二无心跳、三无呼吸。若患者清醒、有心跳、有呼吸,替她做心外压不仅是多余,还会增加痛苦,甚至弄断肋骨,导致肺部、肝脏破裂。你不是医生,有什么资格胡乱诊治,你负得了这个责任吗?”
扑咚一声,身后一人仓惶跪下道:“神医恕罪,此贱婢乃小人帐下当差,小人监管不利,差点酿成大祸,还望神医恕罪。”又是不断磕头。
而柳萱则一片死灰。
望着那不再青春亮丽的容颜,我心中不免一片凄凉。也许护校真的没教过如此专业的技能,也许……她忘了,毕竟……十六年了!本当花样青春的妙人儿,竟被摧残至此,老态毕露,看来这些年过得很艰辛。她出卖我们,终究没有换来想要的尊荣。
我心中长叹,幽幽道:“算了,幸好还未酿成大祸。”转身开始为娄昭君仔细检查。
“你们都出去,我要为太后急救。”
“诺!”众御医退下。那个下跪的御医上前要拉走柳萱,我刚好瞥见他对柳萱露出凶恶的眼神。只怕出去后少不了一顿严厉的责罚。
“……她留下,我需要人协助,终究女子方便些!你出去吧!”
那人一愣,不敢多言,退了出去。
最后高睿问道:“我留下来帮你吧?”
我摇摇头,“不是不相信赵郡王,只是我要为太后宽衣施救,怕您……不方便。”
高睿尴尬着一拱手,最后退了出去。
娄昭君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嘴唇乌紫,呼吸减弱。没有仪器,仅凭刚刚的检查,我判断是急性心律失常,既然没得选择,只得拉过行李箱,取出那台昂贵的便携式除颤仪,终于派上用场了!
同时我取出血压测量器丢给柳萱,“做回你的老本行,协助我救护病人,留意她的脉博和血压情况。”
“诺!”话一出口,我跟她又是一愣,看来她已经习惯这种卑微身分了。
虽然没有交流电,但到底相隔了1500年的科技。仅两下,娄昭君便有了明显好转。心跳逐渐恢复,血压也稳定上来。
我舒了一口气,收拾好仪器,对柳萱说:“让他们进来吧。”
高睿和一众御医急急跨入。为首的医令忙着为娄昭群搭脉,一探之后,惊叹不已,宣布道:“太后吉人天象,脉象复稳。”众人皆惊。
医令深深一揖,谦恭道:“果真神医!不知神医如何办到的,可否指教?”
“这……”我挠挠头:“天机不可泄露!”也说不清。
众人惋惜,我道:“我只能解一时急患。太后的病还需各位长期调理。”
“诺!”众人恭敬应道。
“这病来得突然,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我又问。如果之前有过这样,早挂了。
“这……”众人一愣,难以启齿,我也无意打听,道:“太后还要有一会儿才清,你们如常轮班照料吧。我……走了!”
众人又是一愣,高睿恳求道:“沈医生还是等太后清醒再离开行吗?万一……”
我明白他的担忧,最终点点头,“给我一间房,我先休息一会儿。还有你……”我一指柳萱,“跟我来!”
高睿在北宫找了一间紧挨宣训殿的偏殿让我小憩,摒退所有人,柳萱才谨慎迟疑开口:“兰陵……姐……”
我摆摆手,经历这么多,过去的称呼太陌生……也不适合了!怎么看,她都像我长辈。
“骆超不是谋反祸延家眷被诛,你是他妻子,怎么非但没有被牵连,还能在皇宫当差?”
柳萱嚅嚅道:“事发当日,贴身丫环忠心,自愿与我调换了衣服。官兵误以为她是夫人,我才得以幸免,被贬为官奴收押,几经流转,进宫做了粗使宫婢。后来林道子被赐死,我被发配到太医院做杂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