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梦刚要开口,元夕怕她再激怒四郎,抢先道:“公子息怒。吾等连夜追赶而来,但见公子马车,却不见公子行踪,连……沈医生也不知所踪。我们担心……担心公子遇险,才向众人相询,语气难免几分急躁。谁知此人拦在众人面前煽动众人皆称一无所知。元梦无奈之下才出手相迫,并无伤害无辜之意,他们并无一人丧命,公子明鉴。”
乔木楠不屑道:“无意?我这满身的伤难道是自己撞的不成。颖叔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你们还下得了手?!不管如何,沈医生和公子对我们有恩,我们不会贸然陷他们入险境。”
一点不能裹腹的食物,竟让这群难民如此重义,什么叫滴水之恩当报涌泉,我终于知道了。
“咳……咳……”四郎的毒伤又开始反复。
“公子……”元夕元梦又想上前。
“别过来,别动……”听见我又阻止,乔木楠又想拦住他们。这次我怎么着也得解释清楚:“都别动。没事,没事,小兄弟,你也误会了!他二位真是公子的护卫。只不过我们刚从疫村出来,身上沾有麻风……就是恶风病菌,未作任何处理前,接触者传染风险很高!所以我才不让你们任何人靠近。”
元夕、元梦脸色剧变,元梦更是咬牙道:“沈兰陵,你好大的胆子!枉我家公子一直对你礼遇有加,你不但不知感恩,还登鼻子上脸……你知不知道恶风……”
我微愣,脸上竟有些发烫。
“放肆!”四郎怒道:“相同的话我从来不说第二遍!近来你愈发逾矩,对兰陵一再冒犯。去疫村是我的决定,我行事分寸岂容你来责问沈医生?即刻滚回去领罚思过。”
元梦像受到莫大的打击,不服、委屈,更多的不敢置信让她眼中噙满泪花,呆愣在原地不动不作声。那模样令我都觉得心疼,如果她没有狠狠地瞪我一眼的话。
元夕急忙求情:“请公子饶恕元梦这一次!我们跟随公子多年,元梦向来忠心从无行差踏错,公子最应明了。此次实因情势危急,事出突然,她才会失了平日的冷静方寸,究其根本还是太过紧张公子。咱们自承公子相救,多年来发誓追随,不离左右。公子如今赶她走比打她一百大板还难受啊!”
四郎无动于衷。
元夕又看向我,他的意思我明白。不过老实说,如果四郎是我的男人,我会举双手加双脚赞成他的决定。难得男人自己有这么高的觉悟,难道我还为他找个有企图的又高素质的小三天天在侧,给自己增加难度吗?
但,现下的情况完全不是我想的,四郎既不是我的丈夫,我也搞不清这时代男人的想法,更别说之前看到的举起,难道他对元梦真的没有一点情意。
审时度势,我只能说:“四郎……”元梦面色又是一沉,我也觉察不妥,但……还能喊什么呢?算了,继续:“现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你的毒伤又……这个时候,多一个自己人,就多一分安全仰仗,你看就……要不就……,乔木楠!”我跳过这个尴尬的话题,直接换个人问道:“还有没有吃的?”
乔木楠一愣。我说:“我们忙了一整天快饿死了,有什么吃的都拿出来。我们已经为你们找好落脚处,明天一早就进村,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够你们饱餐!”
有人开心,有人担忧,众人站直起来,议论纷纷。
“白天掏了几个鸟窝,捡到一些鸟蛋,现在就剩这几个了。”乔木楠掂掂手中几个小的可怜的东西,想要递过来。
我摆摆手:“先去生个火,把我们的外衣都烧掉。”
“好咧!”乔木楠打起精神:“马上就好!”,一边还朝着元梦的方向啐了口污血。
“元夕,你们能不能也去张罗些食物……给公子享用?”
不待四郎和元梦的有所反应,元夕直接道:“好,您放心。元梦可是狩猎高手,公子,我这就跟元梦一起去多打些野味分给他们,消除之前的误会。”
四郎还是不置可否,但我觉得有门,因为通常肃肃这样,就是代表默许。我示意元夕拉上元梦赶紧去办。
烧掉外衣,洁过手。我接过乔木楠递来的鸟蛋,剥壳递给四郎,却发现他面色惨白,双眼紧闭,盘腿打坐一旁。闻到食物的味道,他也没睁眼,只是轻轻摇头。我知道他很难受。
我不禁问乔木楠:“你们一路走来,有没有听说周国的神医?”
乔木楠道:“之前碰到不少周国人,确有听他们提及过此事。好像那位是女子,姓沈。”这个我当然知道,否则元夕也不会误会我可能是了。但……突然灵光一闪,我问:“那个沈神医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沈洁?”一直没她的消息,会不会……如果是的话……那四郎……更没指望了!沈洁那两下,还不如我呢。
乔木楠摇头:“不清楚。别说我们,周国百姓也不可能得知神医的闺名。听说这位神医是周国大冢宰的妾氏,十多年前就已被魏帝嘉封为圣姑,如今的周帝更是敬重有加,一直保留原有的封号。举国景仰,谁敢直呼其名?”
身份尊贵、妾氏又十年前的,种种迹象表明……不会是沈洁吧?
“那有多少人被她医好?她擅长治什么病?”我又问。
乔木楠又摇摇:“传闻她能看懂什么天书,知道很多御医都不知道的救人方法。”
天书?不会又是个欺世盗名的神棍吧?历朝皇帝为了笼络人心,都说自己是天神转世,神佛护体,目的就是要搞个精神信仰抓住人心,这个神医不会也是政治产物吧?那四郎抱这么大的希望,又冒这么大的危险到周国,太不值了。
“小兄弟,你先去休息吧。”
乔木楠望着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真的……可以进去吗?自古恶风症……无救啊!甚至会……会将染症者烧死。”
“放心,有我在没事的。”我对他保证。
元夕、元梦拎着一堆血淋淋的胜利品回来了,很多饿得睡不着的人垂涎欲滴。乔木楠帮着张罗,大伙忙到很晚,以至第二天已时才陆续起来。
而四郎几乎整夜打坐。大家已经习惯他的样子,反倒是元梦,始终不敢多看四郎残缺的半边。可能四郎在她心中一直很完美,突然之间她难以面对这样的四郎吧。
乔木楠召集大家来到跟前,我对他们说:“安坪村内的确有疫症,但你们一直留在这里,迟早也要饿死。所以你们一定要听我嘱咐,恶风并非不能防患。我已让村中的病人集中到一起。你们别接近他们,就可减低一半风险。村里所有的屋舍器具都可能沾有传染疫菌,你们在接触使用前,一定要先将屋内的高梁酒加热,擦拭所有器物,甚至门槛旮旯,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千万不能因为酒香偷喝啊!别拿性命开玩笑。”
众人哄笑,轻减不少心理负担。然后我又郑重道:“切记:饮食、日常用水等,一定要将水和食物煮沸,千万不能贪图方便中途食用。最重要的是,一发现就有什么不对劲,马上来找我,知道吗?”
众人纷纷喊着:“知道了”……
“另外,大家毕竟是暂居别人家,虽然主人不在,也不可肆意挥霍。享了别人的好处,理应为人家做些事情以示报答。各位本就是农户出生,打理田地不是什么难事,利人利己。但我还是强调卫生和劳动保护问题,农具使用前也要用酒擦拭。劳作时,尽量防止造成手足伤口,特别容易感染病菌,明白了吗?”
“诺!”
我扶着四郎走在最前面,元夕元梦护在身后,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村。昨日已与朱八公说好,村东头有足够的地方。
我自然跟四郎、元夕还有元梦四人住一间大宅。所有人都按我的指示开始清洁消毒,忙的热火朝天。
我要按时给朱八公他们送药诊治,四郎还想跟我一起,但他的情况已经糟到连打坐都坐不住了。我叹口气,坚持一个人去,并告诉他很快回来。
派完药,为他们一十九人过堂后,又是月亮高挂。我独自往回来,看到前面有几个黑影:“是河南的乡亲吗?”黑影一闪而逝,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累眼花了。经过两天的相处,虽然谈不上建立多深厚的感情,但至少很友善,多少给我几分面子。怎会越叫越跑?
换好衣服,我去看四郎,将枕头靠在他身后。然后把看到的疑惑告诉四郎。
“兰陵,这个村不简单,尤其那个朱八公不是普通人。”良久,四郎缓缓开口,竟是这样一句话。
我顿时紧张:“他们想害我们?”
“那倒未必。若是真有性命之忧,我也不会让你进来了。还记得那条小黑狗吗?”
帮朱八公传信的那条?我点点头。
“普通家狗,是不会如此灵敏听话的。这种驯狗传信的方式不是普通人家会用的!”
我微微松口气:“管他什么人,只要没歹意就行。咱一无财,二无色,一群穷光蛋,费神打我们主意,结果怕是他们要哭死。不过……”我摸着下马,故意道:“你跟我们不同,八成人家看中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