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滴水不漏地安排过后,昌平王这才不慌不忙地带着大队人马闯进皇宫。
这就不得不提到一个月前,西宫两位太后与正宫皇后娘娘一同前往洛阳行宫避难,带走了崇贞帝仓促册封的太子刘嬴。眼下后宫除了几个不受宠的妃嫔,便没什么重要的人物了,再者崇贞帝先时出城迎敌带走了大半死士,皇宫内外所留禁军,全然不敌刀口舔血的燕国精锐。
。……
是夜,宫灯长明,历来用作举行盛典的丰庆宫内,薛睿侧身立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半边身影笼罩在阴暗中,看不清他面容,底下杵着一群瑟瑟发抖的宫妃,还有几个地位不低的宫女和太监,都是刚刚从后宫捉拿来的。
五年前,薛睿是京城之内屈指可数的青年才俊,出入朝堂,这皇宫中不乏有人见过薛家大公子。
可叹他这些年征战在外风吹日晒,一张俊脸不再是细皮嫩肉,晒出一层薄薄的蜜色,五官愈发深邃,连着身形也变得高大威猛,一身铠甲在身,丝毫寻不见昔日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模样,因此一时间倒无人认出他的本尊。
后宫这一群人来的路上见识到燕国士兵砍杀禁卫如同切西瓜的凶残模样,早就被吓破了胆子,此时多看薛睿一眼都不敢,只道眼前这一位燕国大将是活阎王,随时都有可能让他们人头落地。甚有几个不中用的当场失禁,身上传出一股骚气,脚下多出一滩湿漉漉的痕迹。
薛睿微微蹙眉,询问部下:“后宫之中就剩下这么几个人?”
“王爷,都搜遍了,人全在这儿呢。”
有个太监眼珠子转了两圈,向前爬跪了两步。一面磕头。一面结结巴巴地开口说:“燕、燕王爷,奴才知道,两位太后同皇后娘娘一同往洛阳行宫避难去了。还有太子也被带走了。”
崇贞帝在位不到五年,膝下只有两子一女,太子和长公主乃是夏江皇后所出,二皇子则是梅妃所生。
说着。那太监伸手指了指被两名宫女搀扶着的宫装丽人,“这梅妃是皇上的宠妃。您擒住了她,皇上必然会忌惮三分。”又一指另外一名花容失色的妃子道:“这位是瑞淑妃娘娘,她爹是朝中元老忠勇伯,您擒住了他。不愁她爹不听话。”
“那是大太监贾丰,皇上跟前的老人儿了,宫内一半事务都归他管。银库的钥匙多半也在他身上,不信您让人搜搜看。”
宫里这一群人尚不知皇帝已经落在了薛睿手上。京城内外早就被大燕兵马重重围住,是以这阉人自作聪明地将后宫几位主子卖了一个遍,妄想着保住一条小命。
谁想那活阎王听罢,只淡淡瞟了他一眼,大手一摆:“废话太多,拖出去砍了。”
然后他连一声“饶命”都没能喊出来,就被堵住嘴巴拖了下去,沦为刀下鬼。余下众人既是解恨,又满心惶恐,只怕下一个被拖出去的就是自己。谁都不想死,当即又有人急中生智,颤巍巍地出声道:“本宫虽在深宫之中,却也耳闻过燕国昌平王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必您这样的大丈夫,是不会拿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开刀吧?”
说话的正是后宫四妃之首的瑞淑妃,她壮着胆子抬头看向那位燕国王爷,力求让自己更有底气一些,却在看清对方容貌之后,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吓!”
这昌平王怎地、怎地生了这样一副尊容,竟像极了她认识的一个人!
她猛然回想起几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薛家谋逆一案,起因正是钦差大臣到宁冬城暗访,窥见失踪已久的薛家大公子成了叛贼东菁王的入幕之宾。
“你、你,你不是薛、薛……”瑞淑妃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活像见了鬼一样。
薛睿全无被人认出的惊慌,说起来淑妃倒是和他有些渊源,也算旧识,不过却不值当他心软。他今番连夜带兵闯进宫门,不是为了耀武扬威,也不是为了金银珠宝,而是为了崇贞皇帝的几个子嗣。发兵前夕,国师算到一卦,大安后宫之中有潜龙在渊,预言将有一子复辟前朝,再三叮嘱他要找出这个孩子,以免野火未尽,春风又生。
可惜扑了空。
“将他们关押在一处,严加看管。”薛睿传令下去,留下一队人马,便又匆匆地离开皇宫,未见身后佳丽软倒在地,痴痴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到了宫门外,沙廖紧紧跟在他后头,见他这么晚还要出城,忍不住多嘴:“王爷,天都黑透了,咱们不如在这宫里歇上一宿,明早再回营地不迟啊。”
薛睿停下,回头问他:“你想在宫里住一宿?”
沙廖抓了一把脑门上的碎发,憨憨笑道:“俺还没在皇宫里睡过觉呢,这可是皇帝老子住的地方哩。”
“既然知道这是皇帝住的地方,你还敢睡!”薛睿手中马鞭不客气地抽在他的马腚上,看着马儿撒开蹄子冲了出去,沙二愣子一阵鬼嚎。
“哈哈哈哈!”薛睿失声大笑,催动胯下战马,俯身冲着城门的方向一路狂奔!
阿舒,我回来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 番外(二十三)
夏夜,城郊荒地凉风习习,燕军大营就驻扎在安陵城东五十里开外,骑马来回不过一个时辰。
此时此刻,余舒身在帅营当中,昌平王的属下将她安置在一顶临时搭起的帐篷里,派士兵守在门口,禁止她出行。她也没有随意走动,就静坐在简陋的木床上,闭目养神。
为了今日,她已想好万全之策,陆鸿和徐青分别带着一队黑衣卫,一队藏身在宝昌街四周保护她家人周全,以免城中动乱,遭受波及,另一队在司天监留守。孤鸿则是暗中跟在她身后,等待她的暗号。一旦情况有变,她随时可以脱身。
莫怪她如此小心谨慎,夏江敏的噩梦预示到了她的死期,这让她不得不防备。
深夜时分,耳中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余舒掀开了眼皮,片刻后,就听有人站在帐篷外面高声道:“王爷回营,有请大人。”
余舒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仪容,抚平裙摆褶皱,拢合衣襟,轻抿鬓发,再将微微打颤的手指藏进广袖之中,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带路。”
那名亲卫事先得了吩咐,不敢怠慢,偷偷瞧了她一眼,便取过火把照亮去路,好声好气提醒她道:“地上坑洼,大人当心脚下。”
“有劳。”余舒轻轻颔首,惜字如金。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一个无奈被俘的亡国大臣应有的矜持。
出行百余步,路上遇见两拨巡逻的守卫,他们来到一顶大帐外面,给她带路的亲卫向内通报了,听到里面应声便后退出来,让她独自入内。
“大人请进。”
余舒脚步略顿,两袖叠在腹前,迈开步子走进帐中,帐帘在她身后合上。但觉眼前一团光亮,她抬头望去,便见有一人坐在灯下,双目炯炯有神地盯住她,那张俊脸晒黑了些,比她记忆中硬朗,可是他的眼神没变,还是那样明亮而赤诚,让她有种错觉,这五年阔别不过是大梦一场,梦醒时分,他根本不曾离开过。
余舒一颗忐忑的心忽就平定下来,她轻抿嘴唇,刚要说话,就见对面那人身形一动,转眼间一道阴影铺天盖地而来,再回神时,她已被一双铁臂紧紧圈进他宽阔的胸膛,紧密的怀抱让她透不过气,更说不出半个字来。
“阿舒、阿舒…”薛睿一声声轻唤她的名字,喉中尽是化不开的浓情,哪怕是他攻破京城大门,擒住大安皇帝的那一刻,也不如此时的失而复得来地欢喜激动。
余舒止不住地笑了,她扬起嘴角,无声地扭动脖子,自然而然地枕在他肩窝上,偷听他噗噗动动的心跳声。
好一阵子,薛睿发觉她的沉默,这才将她松开一些,低头看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眉心的赤红,再来就是她平静的神色,喜怒难察。
他顿觉不妙,却没舍得放开她,而是犹犹豫豫地出声试探道:“你不欢喜吗?”
余舒冷哼一声,抬头看他:“作何欢喜?我是朝廷重臣,你是敌国大将,你破我京门,掳本朝君王,又挟持我来此,难道不是为了羞辱于我吗?”
薛睿干愣了一下,手足无措道:“阿舒,你怎么这样说话。是不是你对我有什么误会,当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会回来接你,正大光明地迎娶你,你——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说着,他心头一凛,回想起傍晚城门楼下她冷漠疏离的模样,大手揽住了她的肩膀,硬生生将她转了过去,在她颈后摸索:“莫非你也中了那银针埋穴,失了忆了?”
余舒缩了缩脖子,一巴掌拍开他的手,一面转过头忍笑,一面冷嘲热讽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昌平王居然是个疯人,满嘴的胡话。我几时与你相识,又几时与你有过婚约?”
闻言,薛睿目眩耳鸣,只觉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悲从中来。
余舒趁势推开了他,朝里走了两步,打量起这座宽敞的寝帐,脚下踩着半旧毡毯,简简单单一张长条案上整齐堆叠着军报与文本,笔墨纸砚倒是齐全,烛台数盏,却不见茶几香案,就连熏炉都没有摆,不远处的床榻也只是寻常可见的木料,衣架上除了盔甲便只一套行装,可见薛睿这个领兵大元帅过的有些穷酸。传闻燕军节俭,然而所到之处并无劫掠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原来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