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江敏哭声道:“陛下要留就留吧,臣妾也不走。”
刘昙摇摇头,语气坚决道:“你带皇儿走,若朕有不测,你需好好抚养他长大成人,再来图谋复国大业。”
夏江敏含泪摇首,埋在他胸前泣不成声,她与皇帝乃是年少夫妻,由来情深,怎堪别离之苦。怎知这一别,焉有重逢之日?只怕是天人永隔,人鬼殊途。
直到她哭到累了,刘昙也没改变主意,狠狠心让人将她送回凤藻宫,随后又拟下一旨,册封皇长子刘嬴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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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夏江敏接连噩梦,天不亮就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地坐直身体,失声呼唤:“来人!快来人!”
门外宫女跑进寝殿,掌亮灯烛,凑到床前:“娘娘,您可是魇了,奴婢给您倒盏茶吧。”
夏江敏惊魂未定,呆呆问道:“什么时辰了?”“卯时过半了。”
她看看窗外还是天没透亮的样子,回神道:“速速派人出宫去请大提点……就说本宫昨晚做了一场噩梦,要她解梦。”
“是,奴婢这就让人去请。”
宫女见她脸色极差,不敢多问,匆匆去了。夏江敏拥着一床薄被,回想梦中的情形,十指揪紧了被角,轻轻发抖。
等有一个时辰,太阳升起来后,余舒紧赶慢赶来到后宫,夏江敏早早便梳洗罢等候着她,听到外面通报,便让殿内闲杂人等都退下了,单同余舒独处。
余舒心领神会,一坐下就问她:“是不是你又梦见了死人?”鲜有人知,夏江敏生来具有一种天赋,可以从梦中预见某一人的死因,好比她已故的胞姐夏江盈,还有侥幸逃过一劫的辛六,命中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夏江敏脸色苍白地点点头,直勾勾地盯着她,哑声道:“阿树,我梦见你死了。”
余舒先是一惊,接着眉头打结,追问她道:“你梦见什么了?”
夏江敏回忆起来,神情恍恍惚惚地说:“我梦见,燕贼攻占了京城,然后俘获了皇上,你带人前去救驾,却被他们擒住,监禁起来,然后有个穿着红衣的人,一剑刺死了你。”
她的梦只能描述一个大概,却将关键的地方都记了下来,比如,余舒是什么时候遇害的,凶手又有什么特征。
闻言,余舒垂眸深思,半晌不见言语,夏江敏不安地推了推她的肩膀,道:“你有断死奇术,不妨为自己算一算。”
余舒轻叹道:“我的断死奇术需要生辰八字才行,可我八字生来不合本命,难为卜算。”
“啊,”夏江敏顿时无措,抓紧她手臂道:“这该如何是好,不如、不如你尽快离京去吧,我去和皇上求情,让你也到洛阳去避难。”
余舒眼神闪烁,却不见动摇,摇头拒绝:“我不会走。”
夏江敏急地两眼泪,“皇上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明知留下来是死路一条,偏偏不听人劝,叫我怎么办是好?”
余舒无奈地扯动嘴角,拉过她冰凉的手掌,柔声安抚道:“明明,皇上不走,那是因为他心中有江山,我不肯走,是因为我在等一个人。人活在世,各有各的命数,躲不掉,也逃不了。”
夏江敏听不懂她的话,泪眼朦胧地问道:“你在等人,等什么人?”
余舒摇头,不再多说。
夏江敏心知勉强不得她,止住泪,怅然道:“若无儿女牵绊,我定也是要留在京城与皇上同生共死,可我不惧死,却不能不顾皇儿。”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余舒看着她黯然伤神的模样,于心不忍,于是承许她道:“你放心去吧,只要我活着一天,总会想尽办法让你与皇上相聚。”
六月,偌大一座京城空了一半,满城萧索,平民百姓多是望风而逃,文武百官也有一半辞去,剩下的不是不肯走,就是走不了。
大燕铁骑踏平河北,直奔京城,一路高歌猛进,终于在盛夏之日,兵临城下。
崇贞帝披挂上阵,率领三千禁军前往城门迎敌,却深陷重围。余舒得闻讯息,当即召集司天监五百黑衣卫精锐前往救驾。却是来迟一步,燕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了京城大门,并且俘虏了御驾亲征的崇贞帝。
夕阳沉落,黑衣卫一路杀至城门脚下,陷入敌阵。
余舒僵坐在马车中,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她沉吸一口气,扬声作答:“大安朝司天监大提点是也!”
未多时,外面有一阵骚动,她便听得城门楼上有人洪声回应——“来的可是司天监大提点吗?吾乃大燕昌平王刘世宁!”
这一刻,万籁俱静,余舒手抖着推开了两扇车门,仰头望去,暮色中,城门楼上人头攒动,但见一名身形伟岸的男子身披甲胄,摘冠俯望城下,一双黑亮的眸子穿过人海,直勾勾地擒住了她。
第七百九十八章 番外(二十二)
“吾乃大燕昌平王刘世宁!”
五年别离,余舒也曾幻想过她与薛睿重逢之日会是何种情形,似这般众目睽睽之下兵戎相见,倒是她最不愿见的一种情形了。
遥望城楼上的情郎,余舒眸光闪动,挪不开视线,按不下心悸,她却生生忍住了一腔炙热,一脸冷若冰霜地走下马车,对面是不远处黑洞洞炮口,身后是血染的长街,数百黑衣卫将她护在中央。
薛睿眼中跳耀着火苗,他这里视野极佳,四周硝烟退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容颜,他贪婪的目光将她从头掠到脚下,因为常年征战早就变得麻木不仁的心跳瞬间活跃起来,蚀骨的相思从四肢百骸溢出,恨不能跃下城楼,将她狠狠揉入怀中。
“原来是昌平王,”余舒眉宇凌冽,语调上扬,“久仰大名。”有如两人素昧平生。
薛睿呼吸一滞,迎头一盆冷水浇下,让他从重逢的惊喜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他们彼此敌对的身份,垂眸敛去了满眼火热,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大安皇帝已被我擒下,奉劝你等束手就擒。”
听到他这么说,先前拦住黑衣卫去路的彪形大汉打马上前,一杆长枪划向前方,一脸凶相地冲着余舒道:“管你什么大提点,到了俺们大帅面前,统统不值一提,识相地你就乖乖地投降,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话声一落,训练有素的燕国精锐们便将手中利刃整齐划一地对准了余舒的马车,城楼上的弓箭手们挽弓上弦,箭头直指她的脑袋。一时间剑拔弩张,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薛睿头痛不已,只见余舒神情愈发冷酷,连忙出声制止:“沙廖,休得无礼。大提点乃是天下易学者之首席,理当敬之。”这一句话就给余舒的身份定了性,避重就轻。不提她是朝廷重臣。只说她在学术上的地位。
沙廖讪讪地放下长枪,一手指着余舒,瓮声瓮气地问道:“什么易学之首。难道这娘们儿比大国师还厉害?唬弄人的吧。”
不等薛睿拉下脸,对面数百黑衣卫已然“唰唰”拔刀相向,气势滔滔,输人不输阵。怒视着沙廖,一副“胆敢羞辱我们大提点你找死”的神情。
余舒只面无表情说了一句:“士可杀。不可辱。”
“沙廖退下!”薛睿黑了脸。这个沙二愣子,平时犯愣就算了,关键时候竟也看不懂脸色,回头真该好好教训他一顿。
沙廖挨了他一顿熊。无辜极了,耷拉着脑袋后退到一旁,偷偷拿眼打量着余舒。心想:这娘子倒是生得肤白腿长,皮相不赖。他们王爷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不然干嘛好端端地凶起人来。
薛睿望着余舒正色道:“我无意折辱于你,然而朝廷大势已去,你再挣扎也无济于事,何况你们的皇帝现在我的手上。”最后一句话,明摆着是要挟了。
余舒报以冷笑:“你待如何?”
“让你的人放下兵器,以我昌平王之名保证不杀你一兵一卒。”
余舒凝视他片刻,抬手向下一压,四周黑衣卫迟疑了一下,便纷纷将手中兵刃抛在空地上,放弃了抵抗,由此可见她平日威信。
薛睿暗松了一口气,命令属下:“好生将大提点送回本帅营帐。”
余舒一语不发地转身坐回马车,任由燕国士兵将她同黑衣卫分隔开来,然后将她连人带车,一同送往城外大营。至于薛睿,则是留下排兵布阵,入驻京城。
***
姜怀赢在宁冬城称帝时,手底下握着十万兵马,这个数目并不完全,后来燕军攻城掠地,不断扩充兵力,五年之内又收编了十万人数,当中有不少是安朝降军。
昌平王率领着五万先锋精锐长驱直入,神机营的雷火巨炮轰开了安陵城的大门。而后崇贞帝自投罗网,沦为人质,城中两万禁军陆续缴械投降,被迫交出兵符。
安陵城四面城门被燕军封禁,只许进,不许出,将京中一干达官贵人的逃路堵死,然后挨个儿抓捕,首当其冲便是靖国公与忠勇伯这一干老臣,除却家眷,五品以上朝臣几无幸免,皆被投入临时占用的大理寺牢狱,暂行关押。唯有两年前离京远游的尹太傅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