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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 (三月果)


  薛睿当然清楚余舒同纪家的恩怨,也知道她是怎么得罪了纪家以至于必须离开。几个月前,还在义阳,她上县衙去击鼓鸣冤时他有在场,亲眼目睹了她指陷纪家的狠辣劲儿,至今回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以假乱真的少年郎,绝非是如长相这般亲善老实。
  余舒见薛睿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就有点不自在,挪了挪身子,咳了一声,抬眼看着车顶上挂着摇摇晃晃的橘色灯罩,面无表情道:“那时候,对不住了。”
  薛睿稍一迟疑,问:“那时候?什么时候?”
  余舒不知他是故意装傻,还是真不记得,抿了下嘴唇,干巴巴地说:“就是在义阳别馆,我砸你那一下。”
  “哦,”薛睿眼神一动,半眯了看她,“为什么要说对不住我?”
  他以为那天他的过分行为,两人再见面,真提起来,也该是他道歉才对。他没有想过事后还能再遇见,也就没有预想过这样的场景,被她先开口道破,按理说他是该高兴才对,至少她没有误会他当时的用意。
  可是听到她这么直接就把话说出来,没有一般女孩子的羞涩和计较,却让他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余舒当他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哼笑一声,侧头摸着耳朵,有几分尴尬道:“你那天是为了激怒我,才故意说那些奇怪的话,还对我——咳,我当时没看出来,以为你是真要讨我做妾,还对我…失手砸了你的脑袋,对不住。”
  老实说当时他一句“跟了我吧”真是吓着了她,那番正经要讨她做妾的言论,更叫她误会,不然也不会看不出来他在做戏,恼怒之下给了他一记狠的。
  薛睿听她说完,这便知道是哪里奇怪了,看她一本正经的道歉,半点没把他当时的话当真,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一手扶住额头,禁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
  他那天说的话,做的事,的确是为了激怒她没错,可这不代表他是说假的啊,这丫头,精起来要人命,傻起来,怎么就能这么傻呢。
  亏他前天在街上撞见她,因担心她会因此躲避,没敢冒认她,原来她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余舒看他好端端地笑起来,可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便纳闷地问:“你笑什么?”
  薛睿放下手,轻轻摇头,含住了嘴角笑意,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抬起来看她:“没什么,你不记恨我就好。”
  余舒闻言,看他不计较,心里头就有点高兴,言行遂放开了一些,挑眉道:“我又不是分不清楚是非,有什么好记恨的,你把我看的太小心眼了吧。”
  薛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谁,因为我取笑她滑头,就在我账本背面偷偷画乌龟,在背壳上写我的名字的。”
  这话一说出来,余舒就被口水噎了一下,正想着怎么回嘴,突然间愣住。
  这事儿说的是她还在勉斋打工的时候,他还是曹掌柜的时候。
  在义阳,他一直都没亲口承认过他就是曹子辛,现在却忽然提起了往事,是不小心说漏嘴,还是…
  薛睿看着她怔忡,大概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轻叹一声,歉声道:“阿舒,那时候,对不住。”
  余舒听到他叫她名字,便回了神,心里头说不出来有点酸巴巴的,就学着他方才的样子,装傻反问他:“你对不住我什么?”
  薛睿正色道:
  “因为一些苦衷,我在义阳不得不假作不认识你,不是故意作弄你,让你难受,对不住了。”
  余舒低下头去,半天不吭声,就在薛睿心里头有些打鼓时,就听车夫在外头道:“大人,西六街到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送回
  
  “大人,西六街到了。”马车停下来,车夫在外说。
  余舒抬起头,看向薛睿:“我到了,麻烦你送我回来。”
  薛睿有点无奈,就差这么一段路,他道过歉,但没能听到她答复,虽是如此,他却没有追问的打算,时辰不早,将她送到这里他也该回去了,但见她下车的背影,心中偶是一动,竟有些不愿她就这么走掉,稍作犹豫,就起身跟着她下了车。
  大晚上,街上行人稀少,商铺店家都已关门,只有一两家酒馆门前还亮着灯笼,远处黑的路都看不清楚,薛睿打量了四周环境,问道:“你住哪儿?”
  余舒随手指了回兴街的方向,“就在后头街上,马车过不去。”
  薛睿扬了扬下巴:“走吧,我送你。”
  余舒摆手道:“不用了,很近的,我自己回去就行。”
  薛睿了然道:“你是不想让我知道你住哪儿?”
  余舒被他说中心思,稍稍有些窘迫,嘴上否认:“不是。”
  “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怎么叫人放心,我把你送到路口好吗?”薛睿委婉地寻求余舒的同意。
  余舒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何况她刚才和他把话说开了,再这么故意避着他,没什么意思,便指了方向:“那走吧。”
  薛睿笑笑,转身跟上她,一步并肩,刚好保持着三尺多些的礼距,不会唐突,也不显得疏远,还能借着这点路同她聊几句。
  “你们姐弟现在借住在别人家中?”
  “不是,我买了一处民宅。”
  “你自己买了房子?”薛睿意外地扭头看她,白天在春香楼外远远见她同那个少年人嘱托,以为她投靠在谁人家中,不想她已在安陵城落脚。
  余舒点头道:“我离开义阳时,慧姨给了我一笔钱安家。”
  薛睿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疑问道:“她怎会有钱给你。”
  余舒只当他不知赵慧遭逢那一连串变故,简略道:“慧姨早年被人侵占了家财,官司打赢就把家产夺回来了,是以有钱赠我。”
  薛睿若不是知情,听她这么讲,会当赵慧打官司讨家产的事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然而现在见她这么若无其事的样子,更对她多了几分欣赏。
  “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余舒正迟疑要不要告诉他,她在秋桂坊摆摊算卦的事,就听到路边一声激动的大喊:“阿、阿树!”
  她扭过头,便见一个人影从路边跌跌撞撞地朝她冲过来,就要扑到她身上时,手肘上传来力道,被薛睿朝旁拉了一下,正好躲过去。
  “啊!”夏明明扑了个空,朝前跌了几步,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呼。
  薛睿看着地上这冒冒失失的人,同白天那个少年对上号,就有些不喜,扭头想要询问余舒此人是谁,却被她神色古怪地瞥了一眼,轻挣开他的手,蹲下身去扶那人。
  “摔着哪儿了,能站起来吗?”
  “阿树,对不起,对不起。”夏明明见到余舒平安无事,再忍不住,伸手就搂住她脖子,呜呜哭了起来。
  余舒拍着她的背,碍着有人在场,没有开口骂她:“好了好了,别哭了。”
  见她们抱在一处,薛睿错愕,好在他为人谨慎,没急着上前将这两个不成体统地拉开,低头盯着那“少年”多看了两眼,顿时了然,心中暗笑:怎么这安陵城里头的小姑娘,最近都时兴扮成男孩子么。
  余舒拉着夏明明问了几句,在她语无伦次的解释下,才弄清楚她怎么会在这里等她。
  原来白天夏明明在春香楼外见到余舒被官差押走,听到路人议论,说是他们私下赌易被抓,要有苦头吃,夏明明心里害怕,担心余舒因她出事,就没有照余舒的嘱咐回家,而是一个人找去了衙门,结果什么都没打听到,还被人撵了出来。
  她不知回去该如何对余小修和景尘解释,就不敢回家,在这回兴街附近躲着,一直到天黑,正好碰上被薛睿送回来的余舒。
  薛睿在旁听着她们两个说话,抓住了重点,才道余舒跑去赌易,是为了帮这位姑娘筹钱,心中不知是气多还是笑多。
  “你、你是怎么出来的,我听人说你们都被关进牢里去了。”夏明明吸着鼻涕问道。
  余舒就指了指薛睿,“遇上个朋友,帮忙说了几句情,就把我放出来了。”
  夏明明不认得薛睿就是白天带人去春香楼抓人的那位大人,方才她一心恐慌,这会儿才注意到薛睿,见是个锦衣俊貌的公子,不知是谁,竟有能耐把余舒从牢里领出来。
  余舒知道余小修和景尘不见她们会担心,就不再耽误,扶起了夏明明,向薛睿道辞,急着回家:“我家就在前头,不用送了,今天多谢你,你也赶紧回去吧。”
  “等等,”薛睿叫住她,“阿舒,你若急着用钱,我可以先借给你。”
  他知道余舒要强,故而没有直接开口说给,而是讲借的。
  余舒迟疑,虽说她不想再欠薛睿人情,但当务之急,是给夏明明筹到钱入考,总不能为了自己那点面子,就让她的希望落空,那她今天不是白忙活了。
  这么一想,她刚要应下薛睿,夏明明就先摇着她的手道:“阿树,不用了。”
  余舒侧头:“怎么不用了?”
  夏明明咬咬嘴唇,紧搂着她的胳膊,小声道:“我、我不考了。”
  今天这么一遭惊吓,她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没脸再叫余舒替她为难,去同一个陌生男子借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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