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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宰相厚黑日常 (时镜)



每年朝廷向着百姓征收钱粮时候,难免之中有损耗,从银钱到米粮,略有差错乃是寻常事。官府这边,也就很“寻常”地在赋税之外,征收所谓“耗羡银”。而每年收起来的耗羡银,实则是朝廷所规定赋税的三四成,这些钱到不了朝廷,也入不了府库,都入了“官”字上下两张口里。

说句实在话,便是张廷玉每年除了冰炭敬之外,也要收下面人孝敬上来的“耗羡银”。

这耗羡银之事,已经成为官场上人所周知而心照不宣之俗成约定,可说是弊端重重。

前朝时候,便有人给康熙爷提议过,但是康熙爷喜欢的是盛世太平,若耗羡银一废,少不得朝野上下又要唉声叹气了。

由此一来,这耗羡银弊端的解决,就一直拖到了如今。

依着胤禛的脾气,爱怎么查就怎么查,管你下面官员怎么哀嚎,他一旦坐上龙椅,早年看不惯的事情便要一一肃清。

耗羡银一说肃清,收到的反弹比先前查府库银两还要厉害。

隆科多当时就在耗羡银一事上,未与自己如今的主子爷雍正保持一致,当时张廷玉朝议回来,就跟顾怀袖摇头。

细细算算,近来胤禛发折子骂过隆科多几回了,可他依旧不知收敛。

眉头一皱,思绪烦乱,顾怀袖没听见鄂尔泰说话,便道:“若是有什么不好说的,你闭嘴便罢。”

“夫人误解了……”鄂尔泰不动声色,只想起了自己进宫见雍正时候说的话,“万岁爷这些事情,鄂尔泰并不清楚……他跟奴才说的,也不是隆科多大人跟年羹尧大人的事情,而是……”

“怎么?”

胤禛近年来还有什么事情不成?

顾怀袖看着香也快燃尽了,心里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宁安”,而后才起身。

鄂尔泰道:“原本进去的时候,皇上是在跟人说李卫大人的事情,又言江南吏治*已久,扬州三千里烟花繁华之地,盐商汇聚,财力雄厚,指不定跺跺脚,整个大清命脉都能摇动,要找个人……去那边看着。”

“……”

顾怀袖心道一句果然如此。

她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在帘内踱了两步,闻着安神的檀香,有一种恍惚之感。

谁又救得了沈恙?

家大业大,到最后不知道便宜了谁?

商或可与官斗,可要跟皇帝斗,还差了太多,太多。

难怪鄂尔泰说的时候这样犹豫了,这些年提拔鄂尔泰的地方不少,他也知道一点顾怀袖的事情,若说什么都不清楚那是假话。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更不敢说。

雍正这意思,就是要开杀戒,慢慢查的意思了。

“万岁爷跟你说,你今次调往广西?”

“万岁爷是这样说的。”

“……那李卫呢?”

顾怀袖又问了一句。

鄂尔泰低声道:“浙江巡抚。”

果然还是去了浙江。

事情要坏。

顾怀袖直接一摆手:“没有什么你就退下吧,好好过个年,即刻准备着赴任,看得出他器重你,别自个儿丢了乌纱帽。”

“谢夫人提点。”

鄂尔泰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顾怀袖却回头道:“青黛,沈取今天会来,你一会儿带他来见我。”

“是。”

青黛应声而去。

往年这个时候,顾怀袖一般都把行程告诉人,尤其是沈取,所以娘儿俩也能见着面,今年按理来说,沈取也该来。

事实上,沈取真的来了点禅寺,可没想到……

青黛过了约莫两刻钟才回来,却没有见到沈恙,有些忐忑道:“刚才奴婢出去的时候,见着鄂大人跟公子见着面了。取公子说……他知道您要说什么了,可听了也是无益,索性不见面了。”

听了也是无益。

顾怀袖一下想起去年在桐城张家大宅说的那些话。

回头这么一看佛龛上供着的慈悲佛祖,她忽然觉得很讽刺。

“既如此……咱们回去吧……”

只要开始查江南的事情,沈恙一定逃不了。

顾怀袖清楚,沈恙清楚,沈取更是心如明镜。

原以为头一个出事的应该是隆科多,可顾怀袖万没料想到,头一个遭殃的竟然是年羹尧……

刚到雍正三年的二月,就出了一件稀罕事,天上乍现“日月合璧,五星连珠”的异象,钦天监说乃是大大的祥瑞之兆,群臣上表文恭贺说吉祥话。

本是一件大大的好事,然而在胤禛随手翻开年羹尧递上来的折子的时候,却是脸色渐变。

当时张廷玉就在养心殿这边候命,还要指点新进来的南书房翰林们做事,等注意到胤禛脸色的时候,那一封折子,已经被胤禛扔在了地上!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年羹尧!”

一翻开便看见那潦草敷衍的字迹,更莫说把“朝乾夕惕”写成“夕惕朝乾”!

殿中群臣骇然色变,齐齐俯首请皇帝息怒,可雍正只是冷笑:“去年年底他便敢叫王公大臣跪迎他入京,他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年羹尧粗中有细,本是能耐妥当之人,如今字迹敷衍潦草搪塞便罢,还敢自恃己功,显露对朕之不敬!其心可诛!”

这声音颇大,刚刚端着汤羹站在养心殿前面的年沉鱼,手忽的一抖,打翻了漆盘,叮铃哐啷地碎了一地。

外头苏培盛可吓着了,连忙上来:“贵妃娘娘,皇上在里面议事呢,您赶紧请回吧。”

大臣们都还在,年沉鱼这会儿来凑什么热闹?

本来是开开心心来的,没想到恰好听见雍正这高声喊出来的一句话,年沉鱼如何能不心惊胆寒?

只是年羹尧毕竟是雍正股肱之臣,这会儿雍正正在气头上,年沉鱼到底不敢多留,又因打翻了汤碗,更没有留下的借口。在苏培盛劝告之下,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胤禛在里面听见动静,骤然冷笑一声。

“你们退下吧,张廷玉留下。”

“臣等告退。”

一走走了一大拨人,张廷玉却只能站定了。

他心里思索着,“朝乾夕惕”与“夕惕朝乾”乃是一个意思,只是朝夕不可乱,年羹尧这麻烦大了,明摆着康熙是要找他的麻烦。可光明正大找麻烦,张廷玉不觉得有什么,偏偏从文字上面找茬儿,到底又犯了他心里忌讳。

有戴名世之死,就注定了张廷玉对文字狱之事厌恶至极。

他神情沉着,像是一汪潭水。

“前些日子有人弹劾甘肃巡抚胡期恒,只管交由六部会审。另一则,青海战事已渐平,署理四川提督纳泰抽调回京,此人心性暴戾多有作乱之处,暂压着他消息,待回京之中与胡期恒一起会审。”

胤禛早已经起了心,只愁拿不到年羹尧把柄,他如今下令姿态堪称怡然,一字一句清晰至极。

张廷玉听了个清楚,便领命下去办事。

消息很快传出去,到年沉鱼的耳中,却跟天都塌了半边一样。

甘肃巡抚与署理四川提督两个人,都是年羹尧的亲信……

年沉鱼想着,又怕自己二哥惹事,连忙写信,叫人秘密往宫外送,要警示年羹尧一番。

可没想到,这一封信早已经被胤禛粘杆处的人给截获,呈到胤禛手里。

前朝后宫两相连,胤禛看着那一封言辞切切的信,也真是无动于衷,只道:“把这信,给她送回去,叫她知道知道自己身份。”

差事是高无庸领走的,直到很久之后,他坐在一杯鸩酒前,也还记得起今日的情形。

素来风华绝世最得万岁爷宠的年贵妃,先是一怔,而后是一种无法置信,过了许久才转成那不知是悲恸、哀愁,亦或者嘲讽……

年沉鱼病倒了。

她身子本来不好,又小产过几次,一向孱弱,如今年羹尧被雍正厌弃,她整个人也跟着忧心忡忡,从此汤药不断,就没见停过。

可那病,也从不见好。

孙连翘为年沉鱼治过几次,却没想到越治越严重。

“我原以为皇上会怪罪,可他听了贵妃娘娘身子不好的消息……竟然也没什么反应,只说人各有命……”

上张府拜访时候的孙连翘,已经格外苍老,她手上都是皱纹,再好的养颜方子,也敌不过岁月,更何况她步步为营这许多年,心机用尽,本身又不是个洒脱之人,更没有顾怀袖那样不声不响就掌握了一切的智慧,她自嘲“俗人就是要多操心”,由是老得更快。

“四月里,年大人川陕总督之职被解,连抚远大将军印都叫了出来,调去了当杭州将军,这事儿您比我清楚……”

抚远大将军是多厉害的官职,如今换成杭州将军,不过是成了个虚职。

这还只是四月的事情,后头雍正又下过一大堆的折子斥骂年羹尧不守君臣之礼。

因着平日里嚣张跋扈,现在雍正一露出要正职年羹尧的苗头,下面大小官员立刻见风就倒,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一时之间,参劾年羹尧的折子雪花片一样飞到了雍正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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