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门口的珠帘顿时动了动,“请七小姐随小的走。”
花着雨二话不说,就随那人前行。七弯八拐之后,地势渐升,随即一丝柔和的光亮从头顶射下,那人恭身道:“大人就在上面,七小姐请。”
花着雨拾阶而上,但见眼前骤然开阔。一望无垠的夜空,一轮圆月高悬,将群山尽数笼罩在一片温柔之色中。
在那临崖的平台上,秦惑静静坐在月色里,一身家常袍子,领口很松,一把青丝披在胸前,褪去了他的疏淡,凭添了几分妖娆。
“如果我把天机图给你,你能不能想个万全的法子让乐乐回到贺兰晴身边?”花着雨不管不顾地打破这里的宁静,一口就将她的来意说了出来。
秦惑坐在幽暗的月色里,喝茶。
良久,才听他道:“我不想再和你争论这个问题。你要带他走便带他走。”
他的声音低沉,很显然,他不喜欢这个时候有人破坏这里的安宁。
花着雨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由于一直太焦躁,口渴得厉害,端起他的茶壶就喝。入口,方发现茶凉,苦味深浓。
她放下茶壶,满口不适地大声道:“我实在不想再和你打太极。苏植中了你的蛊毒,马上就要死了,我希望你能救他。贺兰晴找她的儿子快找疯了,我希望你能让乐乐安然无恙地回到她的身边。还有……还有冥欢,我知道他在你这里,你若是能让他回到以前的模样,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简直快被他这种温吞和猜谜游戏逼疯了,她性格里本就有着遗传的急躁,在花府时为了活命,她已强忍多时。此时再遇像秦惑这等世间难遇的一等打哑谜高手,她甘愿认输,她承认不及他的城府深。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若痛快地说出来,免得憋得内伤。
“做什么都可以?”秦惑歪着头,眸如幽潭。
花着雨重重点头,“是。”
秦惑不以为意地提壶倒茶,漫不经心,“如果我让你嫁给我呢?”
他执杯闻香。
花着雨惊得一口口水呛出,“你疯了么?我已经和方篱笙拜过堂,我们已是夫妻,哪有一女二夫之理?”
“你们是夫妻了吗?看看你手臂上鲜艳的守宫砂……你分明还是处子之身,你们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秦惑头也不抬,说得极为自然。
花着雨噎住,他怎么知道她的守宫砂还在?早知道这样,那晚就该和方篱笙行了周公之礼。
她声音稍小了些,“不管怎么样,我也是有丈夫的人,你就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看吧,还说让你做什么都可以。”秦惑叹息,“我只说一样,你就说不行,弄得我还以为你有多伟大,愿意为他人牺牲自己的一切。不过是你一时心血来潮的豪言壮语而已。”
花着雨咬牙,“除此之外呢?难道不可以提其他的条件?”
“来人,看茶。”秦惑忽然唤道。
“这就来,大人稍等。”随着一声女声,就听有人步子细碎地走了过来,花着雨听得女声耳熟,回头一看,竟是她认识的人——芳姑的女儿金素莲。
金素莲同时也认出了她,惊喜道:“原来小姐也来了这里,真是太好了,你可有少华的消息?”
花着雨被这一“惊喜”惊得腿脚发软,勉强笑道:“我出来已久,不知他的消息。素莲姐怎么也在这里?”
金素莲一脸恭敬地为秦惑添了热茶,满脸感激,“是大人说要带小宝锻炼筋骨,我便也一起过来添个帮手。小姐要不要茶?”
花着雨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先去忙。”
金素莲有些不舍地看着花着雨,秦惑淡声道:“我正在和你家小姐商量她留下来与否的事。若是她能留下来,日后她的饮食起居,就由你照拂。”
金素莲大为欢喜,连声道谢后,方退了下去。
秦惑脸色平静,花着雨只觉肉疼,几乎是咬牙切齿道:“秦惑,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喜送给我?”
秦惑斜睨着她,“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做不到的喜。”
他做了这么多的准备,恐怕就算是方篱笙也不会想到吧。这些人全是与她有关,任何一人若是因她而死,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花着雨笑得几分哀凉,“你是天道宗宗主,婚娶虽然不限制,但历来的宗主几乎都没成过家。所以我相信你所谓的让我嫁给你,并非真的喜欢我或者想与我成夫妻,最终的目的,无非就是想伤了方篱笙。你认为只有我才是他的弱点,而如今能与你相匹敌的,亦只有他,于是你想利用我来打击他,是不是这样?”
秦惑看她的眼神深了几分,半晌才微点头,“一个方篱笙和这么些人,我想知道在你心目中,孰轻孰重。一个天下,一个女人,我想知道在他心目中,孰轻孰重。”
“如果我真的答应嫁给你,你会怎么做?”
“如果你真的答应嫁我?”秦惑眸光更是幽深了几分,带着些许凝重道:“我会让你写绝义书,然后我们再拜堂。待拜过堂后,你就会看到你身边的人都回复到本来。当然,除了方篱笙外。如果他爱你至深,他会倍受打击,紧跟着我会趁机重伤他。如果他是一个并非为了女人弃了天下的人,他肯定借此大好良机打着夺妻之恨的旗号与我生死决战,说明你也并非他的软肋。”
他带着几分莫测笑意的问,“你说,到这个时候,我会杀了,还是会真的将你留在身边,继续担着夺人妻子败我一世声誉的骂名与他一决生死?”
听着他的预测,花着雨反而平静了下来,她仰起小脸,指着天上那一轮圆月道:“俗语言,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人活在这世上,总是在权衡利弊,你杀我也好,留我也罢,我都能明白这是生存的道理,我会无怨无悔。”
上一世她就嗑嗑巴巴活了二十几年,这次又好歹让她捡了几年,虽然都很短暂,老天也算待她不薄,试问谁人能有她这般一而再的经历?
生死,于她来说,早已看淡。
这样的回答让秦惑第一次怔了神。他定定地看着她,月色下的女子额头光洁,鼻子很娇俏,嘴唇也很丰润,在他的眼里,像她这样的女子只能算中上之姿,绝难惹得他低眼。
可是她真的与众不同,一再的接触,让他既看到了她心机的一面,又看到了纯真的一面。待惹了她的人,她会怒得像一只钩爪的小猫,报复到底。待身边的人,为情义所累,她可以不要虚名性命。
贤王府的懵懂初遇,慈宁宫中的机狡耍诈,听政院谈经论道时似歪似正的言论,教她写字时心意坚定中的调皮,皇城中又智破死局的绝然,每一桩每一件,都如一个个活生生的场景在脑海不时流放。每一个场景中的她,都是那么鲜活,犹如春天里骤然破茧而出的蝶,色彩一次比一次斑斓,那夺目的光芒,叫人再也难以移开眼。
此下她的哀凉,直如他感同身受。那种无力的妥协,看透世事的无奈,就如沉入深潭,找不着一丝着力点,任由黑暗夺去所有的一切。
那么他,到底是该带她进入暗夜,还是傍着她进入光明世界?
“你知道我今天给乐乐哼的是什么曲调吗?”他转过头去,转了话题。
花着雨从沉寂中回过神来,摇头,“不知道。”
“是我小时候曾听我母亲哼过的曲调。”秦惑慢慢道:“我的记忆力一向很好,那时候我才两三岁,母亲每日都会抱着我守在碧纱窗前唱这段曲调。我当时并不知母亲是何等心境,只知母亲一唱,就会从夜晚唱到白天,我就可以安心睡一整晚。然后待到白天,母亲就会疯狂的大叫,吵得十里八里外都可以听到。”
这是第一次听秦惑说起他的事,照他这么说,他的母亲分明就是个疯子,白天叫,晚上唱,跟着他母亲,他是如何长大的?花着雨忍不住问道:“那你母亲呢?你又怎么进了天道宗?”
秦惑笑了笑,望着远山,“母亲死了,是被许多宫卫杀死的,她死前还在唱着那首歌,血流了一地。我被压在她身下,浸在血水里,眼睁睁看着她断了气。只是在死前,她都不知道我即将被她压死……是师父路过时打跑了那些宫卫,将我救了下来。”
他语调平淡,心里可真的平淡?像他这等记忆力超强的人,真的能忘了母亲惨死他亦险亡的过往?
花着雨没有出声。
“没想到乐乐与我极是投缘,见他不好哄,我只要把这曲调一唱,他就会安静。”秦惑哑然失笑,“有时候我都在想,若我有一天真为人父,是否能给我的儿女一个安心温暖的怀抱?”
他回头看着花着雨,静静地,目光时而像是清泉般轻缓,一时又如迷雾般暗涌,良久,方柔声道:“像你这等人,估计也愿意为自己的儿女营造一个极为温暖的家。是不是?”
花着雨不解风情地耸耸肩,“没到那一步,我也不知道。不过,”她笑看他:“若是你真能娶妻生子,我相信你一定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看他抱乐乐时手法轻柔,哄他时目含暖意,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装,但是当时她真的觉得这个人会让孩子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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