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施主,到了。大师就在里面,小施主径自进去便是,小僧就送到这里了。”
张烟侧身抬头,嘴角弯弯,嗓音糯糯:“谢谢小师傅!”
见小和尚双手合十,躬身一礼后,转身离去。张烟轻轻吐出一口气,抬脚迈步向门内走去。
掀开帘子,进入内室,抬头便见一名身着青白僧衣的老者坐于软榻之上,对她颔首微笑,稍显沙哑的声线仿佛晕着岁月的沧桑:
“坐。”
张烟依言上前跪坐在老者对面,随即抬起头看着专心于茶的虚音大师,嗯!眼角的褶子不少,看来年岁挺高的,面色红润,身体挺不错,也是,既然是大夫,肯定能把自己调理的倍儿棒。白花花的胡子一大把,淡然的神情,倒有一点超脱世外的高人感觉。
嗯,鉴定完毕。张烟低下头,抚了抚衣角,垂首行礼,道: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老爹再三嘱咐的事儿,打死她也不敢忘。再说,虽然原主没救回来,但既然占了这皮囊,一应责任她却是责无旁贷,这声谢,却是她真心所想,满满感激!
虚音大师不动声色,却提起不相关的话。
“贫僧对星象占卜之术稍有涉猎。”
“……您——学识渊博!”大师的思维都是这么跳跃的模式么?她只想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就等您说一句“我佛慈悲”,然后再很和谐的客套两句,这次放风自行,就能划下一个完美的句号。剩余的时间,美丽热闹的街景小吃正摇摇向她挥手呢!
为毛这个大师却不走寻常路喲!
被虚音大师不错眼的盯着,却迟迟没有下文,张烟感觉压力很大。这是要等她恭维的节奏么?张烟满脑转着使劲儿想着溢美之词,眨了眨眼,好容易憋出一句。
大师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继续道:
“贫僧已经许久不理俗世之事,不管是问卦,还是医治。”
“……”
这意思是说,您老原本没想给我治病,后来又改主意了。不过,我说大师,做人不好这么实诚的,这就好比,助人为乐后,再告诉对方:老子压根就不想救你!
这种出力不讨好的傻帽,怎么也不该是您呀!大师,不应该是八面玲珑的么?张烟目光呆滞的瞅着笑意不减的老和尚,不知晓怎么借口时,装傻充愣是无二法宝。
所幸大师没要张烟接话的意思,顿了一下,又缓缓说道:
“前些日子,贫僧无意间发现星象有变……哦!推算下来,恰是姑娘落水那一日,后张施主前来,我便决定走这一遭,实是时日太过巧合。”他没说出口的是,这样的星象,同师傅与她所说,另一人现世时却是惊人的相似,令他激动万分的,相似!
张烟心头咯噔一声,心虚的厉害。自个儿虽然不算孤魂野鬼,但对神棍还是有着天生的畏惧。更何况人家把自己鸠占鹊巢的日子都说出来了,她能不胆怯吗?
面上表情不变,已经是她死死撑着的结果了。对老和尚深沉的眼神儿视而不见,果断的将话题拉回正道上。
“……不管因由如何,大师救我一命,却是毋庸置疑,我虽年幼无以报答,但一声感谢总是要的,多谢大师!”
张烟面容一肃,又躬身一礼,端的是诚心诚意。张烟心说,只要大师您甭再说这么心惊肉跳的话题,我把您当佛爷拜都成。
佛爷仿佛听到张烟的心声,大师果然不再多说什么,只给她指了小几上的两碟素果,示意她用,便闭口不言,专心于茶道。
张烟心惊胆战了好一会儿,见大师没深究的意思,逃过一劫般的松了口气。心情一紧一松后,看着小巧精致的点心,竟觉得有些饿了。
莲花瓣状的点心,粉白上一点嫣红,漂亮极了。教人看了,便忍不住吞一口口水。抬眼瞥了一眼恍若无人的虚音大师,张烟伸出白嫩小爪,两指轻轻捻起一块儿,小心的送入口中,随即满意的眯起眼睛,晤!真好吃。酸酸甜甜,酥中带脆,不愧是大师的供奉!
为了不辜负大师的美意,张烟果断的甩开了腮帮子,不过一会功夫,已经下去了大半碟。
大朵快颐间,冷不防的听到一句话淡淡传进耳廓。
“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话已经利落非常的顺着嘴边儿溜了出来。
话音落地,张烟便猛地一僵,一双凤眼怔怔的看着前方,咬了一个豁口的点心无知无觉的从指缝间滑落,在小几上蹦跶一下,最终掉在软榻之上,碎屑散落一地。
此时,张烟的脑中一片空白,目光涣散的看着和尚含笑的老脸,悲喜全都不见,满心满脑只晃荡着三个黑体加粗的大字,那就是:
——暴露 了!!!
☆、第6章 莲酥
嘴里嚼到一半的点心,突然变得又苦又涩。艰难的吞咽着口水,反应过来后,张烟脑海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要不要将这老和尚灭一下口哇!”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便暗自唾弃一声,将听起来便很是凶残的主意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不提张烟这厮鼠胆一个,单就她这小身板,啧啧,不是开玩笑呢么!
心中左思右想,自个儿却是十分被动。想要给他来个不认账,可偷偷抬头瞄了一眼笑的宛若狐狸的老和尚,瞧着他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张烟觉得,这个想法也可以pass了,这老和尚明显不像好糊弄的主儿。他既然提起这茬,抓住她小辫子,必有后招,又岂会轻易揭过。
真是奸诈的老头儿,拿点心跟个小孩儿套话,也不嫌掉份儿,哼!大师都不看人品的吗?
心慌意乱的对着手指,张烟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好像这样就能避开大师探究的视线。室内寂静非常,落针可闻。可越是静默无声,张烟就越觉得空气都要窒息了,再难受没有了。
脑筋飞快的转动着,一个又一个法子划过脑海,却被张烟一一丢开。心头思绪繁杂,张烟咬着嘴唇,定定的盯着老和尚青白色的僧衣,心情紧张到极致,过了临界点,反倒轻松下来,却是准备破罐子破摔了。
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大师的眼睛……笑意、和善、甚至有着丝丝缕缕的欢喜,唯独没有恶意。张烟一下子就坦然了,最坏的情况不外如是,还有什么好怕的。
看着张烟的眼都不眨的回答和反应,虚音大师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测。此刻心绪却是少有的激动,看着粉团儿一般的小女孩懊恼不已的皱着小脸,墨如点漆的凤眸中遮掩不住的慌乱,而后变得忐忑不安,却在短短时间内冷静下来。
见此情形,虚音的眼底划过一抹欣赏,眼神更显柔和的看着玉人一般的小娃娃,仿佛看待亲近晚辈一样。
倒上一杯清茶,递给张烟。虚音大师面容慈和,言语醇厚,仿若佛音,将心底的焦急慌乱抚平驱散,道:
“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是你的命格与我的一位故人很是相似,是以贫僧才会小作试探,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呵呵!”
除了傻笑,张烟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心头破口大骂“合着被吓得要死的那个不是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面上却仍是一副无害模样,张烟暗自腹诽,您老把我底细猜个差不离儿,我却满头雾水,主动权握于你手中,挑衅不是嫌死得太慢么!
虚音大师如何看不出张烟的想法,但却并不在意,略过那张耷拉着眉毛的包子脸,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轻抚胡须,缓缓道:
“我曾与人有约,若是侥幸遇见与那位命格相似者,力所能及处,必会相助一二。若是姑娘今后有不能解之事,尽可找贫僧,我必会竭尽全力。”
这个可以有!张烟由早先的疑惑戒备之中稍稍感到一丝喜色。虽然不甚了解,可瞧着老爹谈及大师时崇敬表情,便知晓这爱诓小孩儿的老头儿人品不怎样,能力还是很可以期待一番的。
这一番来往,自己丢盔弃甲,弃不成军,很是狼狈,如今凭空飞来的精神安慰奖,她只得却之不恭了。
可是……
张烟柳眉微颦,迟疑了片刻,小心试探道:
“大师,刚才的对子……也是那位与我命格相似的人所言?”小伙伴们都知道的暗号,莫非这地儿还有老乡?
“是极!便是她所言,能如姑娘般对出此联,则必然与她颇有渊源,嘱咐我等有缘遇见比关照一二。”
看着小女孩渐渐缓和的神色,漆黑凤眸中疑虑渐消。虚音大师眉梢一挑,陶侃道:
“姑娘可是稍有安心?”
“……嘿嘿!我胆子小,让大师见笑了。”
张烟笑容灿烂,眉眼弯弯,狗腿的给大师将茶盏续上,态度诚恳的自我检讨,小巧模样很是惹人心怜。然而,心中却是微微松了口气,是友非敌,绝对是目前最好的消息。
至于其他的……以后日子长着呢!
听着吱吱作响的车轮转动声,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张烟恨恨的盯着角落里的两个食盒,邪火一阵一阵的往喉咙口涌,张烟端起晾好的茶水,一饮而尽,胸口的火气似是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