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说笑吧?”
“说什么笑,”佑和脸容甚肃,“他若不爱吃,也别浪费了,我拿回来喂狗。”
又是喂狗!
究竟是跟狗有多大仇多大怨哪?真想喂,那也得倚月轩有狗啊!
就一盒梅花香酥,至于吗?从前也没见公主有这么勤俭节约嘛!
望见秋昙难以置信的神情,佑和心里无端地生出些许烦躁,不晓得是因为想到萧直真有可能如秋昙所言不爱吃梅花香酥,还是因为后悔没在倚月轩拴一条狗,总之,她不愿再跟秋昙解释了,一径走到折屏处,抽了件稍厚的帷冒披风。
秋昙忙上前替她穿好,没再继续问方才的问题,却道:“夜深了,公主一个人出门总是不好,真要去,也得让奴婢陪着吧。”
“有什么不好?”佑和由着她帮忙系锦带,淡淡道,“我在自个儿家里走几步路,还能被打劫喽?”
自个儿家里?
秋昙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偷笑一声。
秋昙最终拗不过佑和公主,只能恋恋不舍地把她送到东苑门口,由着她一个人往西苑去了。
这是归宁日之后,佑和公主第一回走出东苑。
受到惊吓的不仅是秋昙。
东苑外头的人上一回瞧见公主,还是在归宁那日,而且,那会儿他们大都仅是远远地看见将军和公主一道出门,真正瞧清了公主模样的,只有几个负责清扫前头园子的仆役和长随赵松。
好在,这会儿已是深夜,多数人已经各回各处,在园子和廊庑处晃着的身影极少。
佑和之所以晓得萧直住在西苑御风院,还是从青桃口中听得的。至于西苑怎么去,这难不倒佑和,上回归宁日出来过一回,将军府前头的大概格局也瞥了几眼,现下脑子里还有印象,是以她一直沿着廊庑往前走,顺利到达西苑月门外,正要进去,却见月门口出来个身影。
那人正是长随赵松。
这月洞门处悬着两盏明亮的笼灯,光线还算不错,是以赵松一眼就瞧出佑和的身形有些眼熟,再往帷帽下的小脸一看,立时吓了一跳。
“公、公主!”赵松膝腿一屈,欲跪地行礼。
佑和忙道:“免礼,”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上回似乎见过,便问,“你是将军院里的?”
赵松虽然没跪下去,但还是直直躬下半身,恭谨地回道:“回公主,奴才赵松,是府里的长随。”
“原来是赵长随,”佑和点点头,复又问道,“将军还未回府吧?”
“回公主,将军还未回来。”想了想,又道,“奴才这就遣人去找将军。”
佑和连忙阻止:“不必,我并无急事,将军公务繁忙,别扰了他,我在院子里等便是了,你退下吧。”
赵松一怔:“这……夜深露重,公主凤体为重。”
“无妨。”佑和撂下一句,径自进了月洞门。
赵松愣了愣,忙不迭跟上去。
“公主,院子里实在太冷,公主若执意要等将军,不如……不如到将军房里等着,如此可好?”
佑和顿足,忽地转身,笑道:“主人家不在,我岂敢随意登堂入室,若惹得你家将军不满,该如何是好?”
“这……”赵松哑口。他家将军和公主的关系瞧起来好似雾里看花,弄得他实在迷糊得紧,现下公主这样一说,他就不晓得该如何接话了。
佑和无心为难他,便道:“我随口说说,赵长随不必在意,好了,你可以走了。”
赵松迟疑一瞬,还是应声告退了。
将军府人口本就少,萧直住的御风院人更少,他连贴身伺候的婢子都没留一个,平常时候,只有几个婢女每日上午来处理一些洒扫清洁之事,整个御风院长年都是空荡冷清的,除了萧直,最常出没的便只有赵松和在沁浊斋侍候的三柳了。
而这几日,萧直回来得晚,三柳也不必待在书斋侍候,是以现下这偌大的御风院就只剩下佑和一个人。
如今,已是冬月,夜间颇有些寒冷。即便佑和做了准备,穿得衣裳不少,现下也觉全身上下都是冷飕飕的。佑和兀自在院子里轻轻踱步,隔一会儿便瞧瞧门口,却始终不见萧直的身影出现。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御风院中那个小小的瘦弱身影却始终没走。
佑和双足踱得都快发酸了,却仍觉得冷,心中不免埋怨起萧直来。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想过就这样回去。
薄月下,笼灯的明黄光线忽闪不定,夜风簌簌地吹着,清瘦的少女身上的外披被风微微卷起,发出猎猎声响,她小小的肩膀微微缩着,一边不断地踱步,一边伸手拉紧帷帽,不让风儿把它从小脑袋上吹下来,那模样,在这清寂的月夜,瞧起来竟有几分可怜。
萧直走进御风院,看到的便是如此情景。
他讷讷立着,望着那瘦小身影,胸臆中翻滚着复杂意绪,必须费尽心力,才能抑制住飞奔过去揽她入怀的冲动。
半晌,他终于凝定思绪,语气持平地开口唤她:“公主。”
踱着步的小身影迅速停下,飞快转身。
“萧、萧直!”紧拉着帷帽的小手放下,小脑袋往前一探,一双清亮眼眸璀璨如星,“你、你回来了?”语声中夹着难抑的欣喜,心中完全忘了方才对他迟迟不归的埋怨。
佑和往前紧跑两步,站到他眼前,黑漆漆的眼眸紧紧盯着他:“你终于晓得回来了。”这一句倒是露出一丝小小的怨气。
萧直心中痛意顿起,倒刺一般撕扯着心底最柔弱的一处。
他微微敛眸,不愿再与她对视,怕极了那双灿然的眼眸会把他仅存的理智全吸进去,到那时,他会做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敢想。
他终究只是一介武夫,参不透她高深的境界,什么“至臻之爱”,什么“爱而不贪”,他统统做不到。
费尽心智压抑心中澎湃的情感,这事委实太难,比打仗杀敌难太多,他努力在做,却一再破功。
只要见着她,心中绮思便难以抑下。
想盯着她瞧,想抱着她,想亲她,还想做……更可怕的事。
瞧,他就是卑劣如斯,可耻如斯。
这样的他,远远配她不起。莫怪她瞧不上。
第29章 我不是断袖
“公主找我……有何事?”萧直嗓音低哑凝滞,隐隐透出一丝疲惫。
佑和被这冷淡疏离的语气刺到,心情不大爽快,又想起他前几日避不露面的行为,声音顿时凉了几分:“你回京几日了,我还不曾见过你,无事我便不能来找你吗?”
萧直垂眸静默,一瞬之后,徐缓道:“更深露重,公主身子弱,何必等在这里,若无事,我遣人送公主回去吧。”
“你……”佑和气结,紧紧捏着手指,终于不愿再这般迂回,直接道:“我有事问你。”
“何事?”他仍避着她的视线,眸光低垂。
佑和想起那日在假山边说的话,心口微微发热,耳背脸颊皆有热意上袭,但她仍是鼓足了勇气问道:“那日……那日我在怜星池边和乐安说的话,你……你是不是听见了?”
萧直身子一僵,垂在身侧的两掌同时收拢,再收拢,最后微微聚成拳头,慢慢攥得死紧。
“你、你……萧直,你听见了么?”佑和心口鼓噪不已,顾不得脸红心热,小心翼翼地追问着,她觉得自己两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
萧直几乎要将手指捏断。
“你听见了……是不是?”佑和心跳加急,喉间干涩,似被火炭烤灼一般,连舌头都好像烫得说不出话了。
“是。”萧直蓦地抬眸,黑眸熠熠如剑,直直瞅着她,唇瓣翕了翕,又吐出几个字,“我听见了。”
佑和的脸庞一下子烧着了。她忽然庆幸现下是夜里,至少瞧得不如白昼清晰,否则萧直一定能看见她猴屁股一样的红脸颊,那得多难看。
呆了许久,佑和才勉强定下心绪,找回自己微微发颤的声音:“那……那……”
她咽了口唾沫,再用力补了一口气,像要做一件毕生要事一般,郑重地抬头挺胸,盈盈似水的眼眸不偏不倚地凝视萧直,缓缓道:“你既然听见了,我也不怕承认,我……我那日说的,全是真的,”顿了顿,再加重语气强调,“全部都是真的。”
不等萧直反应,罔顾自己爆红的双颊和狂跳的心,豁出去一般,一鼓作气道:“萧直,我是真心的。”
萧直的眼眸染了墨一般,幽沉幽沉地凝着她,不躲不闪。
他面无表情,眉不拧,眼未敛,唇角放平,下颚如常。
只一双健臂止不住轻颤。
他似乎将全身的力气都分聚在两只紧握的拳头上,两只胳臂好似提着千钧重石,重石再以绳线勾连着他的心,所以松不掉,丢不开,若抛了那重量,便要连一颗心也跟着被拽下去,再摔个粉碎。
佑和一直凝睇着他的脸,双眸一眨不眨,深怕错过什么,是以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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