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酒至半酣,江炳成才借着酒意盖脸,含含糊糊说了一个前朝的故事,说是两个年轻人,一起中进士,一起入翰林,一起外放知县,又一起重回京师,互相守望,终身未娶……
江炳成一边讲故事,一边觑着王臻华的表情,“此等情谊,实在让人悠然神往。”
王臻华若有所思地举着杯子,若是前朝就有这种先例,那她或许也能借此推了亲事?不过等她回过神瞥见江炳成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的眼神时,原有的一丁点醉意瞬间被吓没了!
王臻华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放下酒杯,“到底是前朝故事,不可尽信。”
江炳成有些失望,但也心知这种杜撰的传闻哄哄妇孺还行,臻华冷静理智、博闻广识,怎会被这种没有根据的故事糊弄到,他深吸一口气,“我听说,贤弟久未成亲,是有分桃之意……”
王臻华惊讶甚至有点受伤的表情,让江炳成瞬间慌了手脚,“我不是歧视你,这挺正常的……我是说,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当你的……”
未免江炳成说出不可收拾的话,王臻华忙截住道:“不,你误会了。我并无龙阳之好,之所以久久未成亲……”王臻华在心中道了个不是,一脸正色道,“只因我想找一个顶顶绝色的娘子,若只是寻常胭脂俗米分,那我宁可一生不娶!”
江炳成的肩膀一下子僵住了,他死死盯着王臻华的双眼,对方的眼中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原本紧张又期待的熏人醉意瞬间消退,江炳成拿出最大的意志力,才端出一贯谈笑风生的风度,低头排出三个酒杯,各自斟满酒,举杯道:“是我的不是,听信流言误会了贤弟,我认罚!”
没等王臻华出言相拦,江炳成就连罚三杯。
罚完酒,江炳成再给两人各自斟满酒,眸色深沉,笑容微苦,“为兄祝你早日找到一位绝色的娘子,我是个性急的,就在这儿先跟你讨一杯喜酒罢。”
两只酒杯轻轻一碰,一触即开。
一场小聚终究是虎头蛇尾,匆匆散了。王臻华借口要给李氏带燕归楼的招牌菜,停了一停,到底没和江炳成一道离开。她望着身旁空置的座位,闭了闭眼,良久才苦笑一声。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王臻华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疾步上前开了门。
可惜门外不是江炳成去而复返,而是上菜的小二扬着一张笑脸前来讨赏。店小二惯会察言观色,瞧出客人脸色不对劲,忙收敛笑容垂下头,两手将打包好的八珍鸡奉上。
王臻华自失一笑,也不欲为难店小二,付了赏银,准备离开。
小二躬身侯在一边,王臻华抬脚跨出门槛,却见旁边的包厢开了门,就见程御踏出门来,停在王臻华要离开的路上,朝着她饶有深意一笑,挥手示意小二离开。
王臻华不觉皱了皱眉。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程御绝对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客人,经他之手家破人亡的家庭,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程御风头日盛,自然少不了人趋奉,不过王臻华可不准备趟这个浑水。
王臻华准备寒暄几句就走,但显然程御却显然不这么打算,他似笑非笑瞅着王臻华,“小江大人一片痴心,如此辜负岂不让人心痛?”
这人竟然偷听?
王臻华条件反射看了看四周,生怕被人听到,虽然她巴不得来个断袖的流言,好给她不成亲找个恰当的借口,但她可不希望江炳成也牵涉其中,尤其在她明白拒绝之后。
她咬着牙,低声道:“程大人慎言!”
程御配合地压低了声音,但话中之意却充满恶意,“论起来你也算双十年华,若是实在耐不住闺中寂寞,也可以跟那江炳成暗地里做个夫妻,想来他还巴不得你是个女人!”
王臻华怒火直冲脑门,扬手甩他一巴掌。
程御反手握住王臻华的手腕,掌下一使力,把王臻华按在墙上,眼神刮骨一样刮过她的脸,“有这样一触即塌的根基,还成日耽搁于儿女情长……一个无用的盟友,可别指望我再守前约。”
王臻华敢怒不敢言地瞪着程御,良久别开头,声音生硬,“我知道了。”
程御脸上的乌云消散,露出吓人的温柔笑容,“很好。”说完,程御放开王臻华的手,还亲切地为她拍了拍刚才被强压在墙上时震在肩膀上的灰尘,然后才好整以暇转身离开。
直到程御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王臻华脸上明显的怒意抗拒散了下去,停在原地冷笑起来。
自燕归楼一别,江炳成许久再未上门,王臻华一为避嫌,二为避开程御锋芒,也一直再未主动找去江炳成。两人偶尔寄些帖函联络,只聊些风月逸事,有志一同将那日的事略了不提。
为了避开同僚们说亲的热情,王臻华给自己增加了工作量,每日行色匆匆,一副“我很忙,别来烦我,不然后果自负”的脸黑模样,总算让人们歇了调侃看戏的心思,转向了别的八卦。
就在王臻华日行低调的时候,皇上的清算总算进入尾声,与此同时,程御也恶名昭彰到了极点。
到了这一年的年宴,皇上大宴群臣,在宴上亲切随和,尤其在放出风声,旧朝清算到此为止,从此君臣携手共创美好明天的时候,众臣僚悉皆俯首,感激涕零。
这个年节过得和乐融融,新年再次开衙上朝后,朝廷上果然也风平浪静。皇城司再次缩回幕后,而作为此次清算的领军人物程御却并未退下,反而好整以暇立在朝堂上,让无数自诩清正却在之前的浩劫中苟延残喘、丢尽面子的大臣如鲠在喉。
皇上御下愈加和煦,众朝臣也渐渐恢复了胆子,一步步试探下来,御前对奏也更加自由胆大。
朝堂表面上一片其乐融融,但背地里却有暗流涌动。
这一日早朝,例行是二府三司长官出列奏对,先后议了诸省政事、盐铁度支、州府军事……随着各项议事逐次议完,今日早朝渐近尾声,众人打起精神等待退朝,却见头发花白的曹御史出了列。
听了一脑门军国大事的王臻华精神一振,站直了腰杆。
一向以耿直狷介出名的曹御史果然出手不凡,甫一开张,就将炮口对准了深受帝宠、杀名赫赫的皇城司指挥使程御!
☆、第六十九章
曹御史所参程御的罪名有八大条,包括侵占田地、强抢民财、逼良为贱……这么一条条,一款款条分缕析地说下来,程御却只冷笑一下,等候皇上垂问。
然而皇上并没有给他当堂自辩的机会,直接让他脱下官帽,回府等候有司调查。
这一桩案件并没有交给汴梁府或是刑部,而是直接交给了大理寺,皇上着令十日内查清。散朝后皇上把王臻华留了下来,“爱卿以为,程卿是否清白?”
王臻华秉持谨慎道:“臣尚未着手调查,不敢轻言程大人之对错。”
皇上温和地长叹一声,“爱卿只管放心去查,公道自在人心,虽然程御是朕的心腹臣子,但若程卿当真有错,朕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包庇阻拦。”
王臻华恭敬垂首道:“臣遵旨。”
被小太监一路恭敬地送出了宫,王臻华回首看向太极殿的方向,当真是帝王无情……前脚才借着程御的手肃清了朝堂,可一等坐稳了皇位,就把程御这个操刀手扔出去平息众怒……
当然,这个结果是王臻华一手设计,她自己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王臻华出宫门,上马车,回大理寺办公。
回到大理寺的第一桩任务,就是调查程御一案。虽然程御的诸宗罪名都是她一手收集而成,但她总要做做样子骗骗外人,把明察暗访的程序一步步走过来。
拖了三天,王臻华就把所有证据收集齐,先进宫面圣,得到旨意后,直接去了程家拿人。
程御显然消息灵通,王臻华一到程府,就见程府中门大开,程御一身白衣,端着茶杯等在中堂。王臻华带着手下差役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程大人,请吧。”
程御眸色深沉地看了王臻华一眼,面无表情站起身。
虽然程御一没着官服,二没带佩剑,甚至一句威胁的话都没说,就这么长身玉立几步走来,就把众差役吓得一跳,刷刷刷拔出剑,脚下不自觉往后缩去。
“让程大人见笑了。”王臻华抬了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无妨。”程御一点没把这些人看在眼里,他若是当真想逃,凭着这些人的本事,再来三倍也不是他的对手,他之所以等在这里,是相信皇上会给他做主。
王臻华没让人给程御上枷锁镣铐,直接让马车驶进院子,马车拉着程御径直去了大理寺。
王臻华指了一个能吏,让他负责拷问程御,但三四天下来,几乎所有刑具都使了一圈,但程御一字不吐。眼看着皇上给的期限越来越近,王臻华只能亲自过问。
程御眼下的模样与数天前可谓截然不同,一身白衣破破烂烂,浸满血污,头发披散,除了眼神与之前一样亮得吓人,几乎看不出来这就是之前风头正健、杀名赫赫的皇城司指挥使大人。
王臻华蹙眉,抬手招来狱卒,“程大人可是朝廷栋梁,怎可这样慢待?快给程大人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