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被这位一向对四皇子宠爱有加的皇上发现,有人给四皇子上刑审问,让其受了皮肉之苦,那恐怕等不到太子登基,就已经被皇上砍了为四皇子出气。就算皇上病体昏聩,过问不了四皇子的事,又焉知太子会不会为了仁义之名,将上刑审案之人剥官削职、永不录用呢?
所以现在的四皇子是豆腐掉进灰里——拍也不是,打也不是。
也因此梁大人才会这么迫不及待,把这么个烫手山芋扔给了王臻华这个新人手中。
王臻华合上卷宗,去大理寺狱提审四皇子。
提审的房室没有一扇窗户,只有屋子四角放着四个火盆,火焰吞吐,照在灰黑的墙壁上、血迹斑驳的刑具上,透着一股阴森腐臭的味道。
若一般人在这种环境下,几轮刑具下去,肯定撑不住,吐露真言,但四皇子显然不在此列之中。
王臻华掐指算了算,四皇子入狱已近两旬。但他面容干净、指甲洁净,衣袍虽不如往日奢华,但也整洁利落,除了眉宇间有几分郁气,几乎看不出这是一个入狱多时的犯人。
四皇子一进屋,就有狱卒搬了帐椅子过来,四皇子也不推让,直接坐了下来。
本来四皇子是准备继续如往常一样,无视提审官的存在,不过提审官再次换人,让四皇子难得赏了王臻华一眼,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脸色顿变,“是你!”
王臻华微笑道:“久违了,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英俊的面容一阵扭曲,若非眼前这小人在最后关头跳出来,父皇又如何会对他大怒,他又如何会铤而走险,致使今日这等阶下囚的境地!
王臻华看四皇子被锁链牢牢绑在椅子上,心知他不会挣脱,于是挥挥手,示意众狱卒退下。
一个马脸驼背的狱卒从外面关上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半天听不到一点动静,不由吧嗒一下嘴,不屑道:“还以为这位遣了咱们,是想动私刑,原来也是个熊的……”
另一个肥壮的白脸狱卒正要挤眉弄眼,附和两句,就听到里面哗啦啦一阵锁链响,紧接着是椅子被踹翻在地的咣当声,狱卒们面皮一紧,各自守在门口刚站好,牢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来。新任少卿大人不带一丝烟火气走了出来,身后是狼狈倒在地上的四皇子,一脸狰狞,仿佛恶鬼一样。
王臻华顺手带上门,吩咐道:“找间四壁密封的屋子,单独把他关进去。屋里多点几盏灯,要亮到刺眼的地步。找人轮班看着他,要他片刻都没法睡,直到他招供。”
两个狱卒在牢里待了这么多年,什么蚂蚁上树、仙人指路、麻衣拜寿……也算见多识广了,但还没见过这种刑讯手法,面上虽唯唯应了,但心里却不免不以为然。
这二人如何作想,王臻华不得而知,只嘱咐一有进展就通知她,就离了大理寺狱。
没想到四皇子皮娇柔嫩,倒是比她预想中多坚持了些时间。三日半后,四皇子再次被带到王臻华面前时,眼下青黑、脸色苍白、双目无神、脚步踉跄,连恨恨瞪向王臻华的眼神都带着一股无力劲。
这一次的审讯顺利很多,四皇子很快招供。
数年前四皇子就开始利用江南盐税收敛钱财,期间被人发现,或威逼利诱、或杀人灭口……直到半年前江南盐税案发,皇城司出马,发现多年前遗留的关键证据。四皇子一面命人刺杀查案人,一面派人前往山阴县灭口并毁掉证据,没想到千算万算,终究没挡住证据被呈到皇上面前。后来四皇子被皇上幽闭于府上,却到底不甘落败,才倾力一搏,最后兵败被擒……
王臻华翻了一遍口供,确认无误后,将口供连同笔墨递了过去,让四皇子签字画押。
四皇子这会儿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但接过笔时脸上还是浮现出一抹苦笑,他闭了闭眼,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了口供下方,又按了手印,一把推开卷宗,颓唐地靠在椅子上。
王臻华将后续手续办完,递交给上司梁大人,看到了下衙的时间,起身回了家。
先探望过卧病不起的李氏,王臻华独自来到祠堂,给王昱和婧娘分别上了一炷香,以告亡灵。
梁大人将四皇子招认的事报了上去,太子甚至还亲自召见了王臻华,虽没有明说她差事办得好,但听闻王臻华喜欢习字,还赐下来一方好砚,很是君臣相得地探讨了习字的心得。
王臻华离开东宫不久,四皇子伏罪的消息就被太子亲自递给了皇上,据闻皇上大怒,在病床上惊坐而起,斥骂四皇子是个无君无父、有悖人伦的畜生……
皇上没来得及说出四皇子的处罚,就急火攻心晕了过去,这一下新病旧病交加,药石罔顾,没留下遗言就蹬脚去了。幸好皇上之前留有遗诏,太子名正言顺登基为皇。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唯一不能赦免的就是起兵谋反的四皇子。
而且四皇子除了起兵谋反,现在还多了一个气死先帝的罪名,更加罪无可恕。大赦三天之后,新皇赐下鸩酒,四皇子饮鸩而死,余党尽皆伏诛。
而四皇子的死,也拉开了新帝清算旧臣的序幕。
汴梁城显要聚居的平安坊、长乐坊几乎每天都有皇城司的人来抄家拿人,一时间,整个汴梁城人心惶惶。而新帝登基后,才被提拔为皇城司指挥使的程御,统领着皇城司上下指挥所的所有亲从官亲事官,成为汴梁城中夜能止啼的鬼面煞星。
王臻华作为扳倒四皇子的重要一员,自然不用担心被清算,相反还趁着新帝大赏群臣的东风,被提拔为大理寺正卿,从四品。
原来的正卿梁衡被提到龙图阁编书,虽然龙图阁是宰辅辈出之地,但更多人则是白白虚耗光阴,再加上之前他希图两面讨好,迟迟不肯冒着得罪先帝的危险提审四皇子,他能借着龙图阁的资历再升的可能显然很渺茫。不止梁衡,其他接手过四皇子却不敢沾手的汴梁府尹、刑部尚书等都被明升暗降,而空出来的实缺都被分配给了皇上心腹。
焚香净手后,王臻华取出皇上赐下的砚台,加了水,徐徐研起磨来。
当年琼林宴上,四皇子就输了太子一筹,想来败局早有征兆。四皇子倚重的谋士也是太子的暗子,也不怪江南案发后,四皇子就屡出昏招,甚至在先帝给四皇子留后路的情况下,还自寻死路起兵谋反……若非是她给四皇子亲自录的口供,她也该以为新任汴梁府尹是毫无资历的新人了。
不过这终究与王臻华无关,现在最让她头疼的是大理寺的众属官不太服膺。被一个尚未加冠的毛头小子压在头上,对于只能按部就班熬资历的人来说,确实难以接受。
☆、第六十八章
对于大理寺众属官的不太服膺,王臻华倒也没正面弄个下马威,正好到了年底,很多积压的案件需要解决,连同全年案件的总结归档,这些任务依次分配下去,足以忙得人没空瞎琢磨。
这一招果然有效,整个大理寺都忙得顾头不顾腚,哪有人有闲工夫搞小动作。
而在这种同舟共济的氛围下,王臻华很容易就让自己融入进去。等到了腊月二十八封档完工,众人欢呼雀跃,王臻华邀了众属官下馆子吃饭,酒酣耳热之中,交情无形中又拉近不少。
大理寺的工作慢慢进入正轨,王臻华也习惯了摸黑早起上朝会,下朝回大理寺办公的生活规律。
唯一让王臻华苦恼的,就是她那棘手的亲事了。
作为一个年轻有为、又尚处单身的大龄青年,不止家中的李氏挂念此事,就连同僚上级都不时提起自家如花似玉、温柔贞静的女儿/侄女/孙女……而在王臻华以各种借口诚恳谢绝之后,就有一种说法渐渐流传开来,甚至有一回连李氏都旁敲侧击,问她是否有断袖之癖……
王臻华对亲事早就头疼不已,听到此传闻,都有心顺水推舟,承认自己是个断袖算了。
不过没等她张罗起来,接下来的事就让王臻华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一日刚刚下衙,王臻华一出大理寺的大门,就看到江炳成在石狮子前不停地踱来踱去,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又喜笑颜开,整个人不对劲极了。
王臻华好奇上前,拍拍江炳成的肩膀,“来找我有事?”
江炳成吓了一跳,看到来人是王臻华后,一下子镇定下来,“今个我心情好,请你喝个酒。”
如今王臻华早就历练出千杯不醉的本事,自然不惧,笑着应了。两人弃马步行,去了燕归楼。到的时候正好饭点,燕归楼人满为患,幸好江炳成提前订了包间,两人才不至于排队等候。
燕归楼一大特点就是上菜快,一杯茶还没喝完,菜就上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是老友,也不用推杯换盏地应酬,都是在衙门忙了一天,早就腹中馋虫造反,此时饭菜上来更是饥肠辘辘。两人互敬了三杯后,就默契地扫荡起食物来,待腹中饱足,才斟了酒聊起天来。
虽然江炳成对答之间滴水不漏,但王臻华总觉得江炳成好像有点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