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诚难得没动气,还微微笑了一下,“还算可以。”
两人吃了饭,各自回房歇下。
翌日一早,王臻华一行吃过早点,就往山阴县而去。这一去并没有花太久,中午刚过,日头正晒的时候,王臻华终于进了山阴县。
在马车上,王臻华他们都吃了点干粮,此时倒也不饿,山阴县不大,王臻华索性下了马车,从南到北慢慢逛了起来。
这山阴县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穷乡僻壤,路两房的民居、店铺有新有旧,虽然并不如汴梁繁华,但也鳞次栉比,颇具民间风情。不过,可能他们刚进县时,正是人们吃完午饭歇午觉的时候,路上并没有几个行人,路两旁开着的铺子里也少有人逛。
有了大概的了解,王臻华往县衙赶去。
县衙一样空荡荡的,只有两个衙役靠坐在柱子旁,呼噜声一个接一个。王臻华微微有些蹙眉,重砚见状准备上前叫醒二人,王臻华抬手拦住,绕过前堂,直接进入衙门内部,一路恍入无人之地,直到快到县太爷办公的地方,才有人出来拦住,“庭下何人,衙门重地,岂容尔等放肆!”
虽然是被呵斥,但这衙门总算有个不游手好闲的了,王臻华当然不恼,“在下王臻华,奉皇上之命,来接任山阴县令,调函在此。”
那人一惊,仔细看过调函印信,确实无误,忙深一拱手,“下官曹信,是山阴县主簿,见过王大人,有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王臻华轻轻抬手,“不妨事。”
曹信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人里面请。”
王臻华没拒绝曹信的殷勤,让重砚和张士诚带着其余下人,连同车马行李先回后衙安顿,随后问道:“其他几位呢?县丞、典吏、巡检,这三人你帮我叫来,连同此地户籍、粮食、地域志等卷宗,让他们都一道带来。”
曹信有点吃惊,“大人一路风尘仆仆,何不先歇息一会儿?”
王臻华淡笑道:“无妨。”
曹信不敢再劝,恭声应是,退了下去。
没过多久,曹信就领着两人一齐进来,每人怀里抱着数本账册。曹信留着三缕长须,面貌斯文,颇有几分文士风度。曹信介绍了一下,他左侧的是县丞,名叫霍利元,人有些虚胖,只抱着几本账册走一小段路,鬓角就有汗流出,不时拿袖子擦一下,不一会儿功夫袖子就湿了。霍利元左侧是巡检,名叫李焕,面目精悍,身材高大,脖子上有道粗长的刀疤,从耳根斜伸到衣领里,甚是吓人。
王臻华问道:“还有一位典狱呢?”
虽然曹信和霍利元品阶相当,都是正八品,但一般而言默认是县丞权力最大,但在这山阴县,每回代表众人一起答话的都是曹信。
这一次也不例外,曹信上前一步,脸上有点为难,吞吞吐吐道:“典狱官辞了官,跟着上任县令郭大人一起走了。”
王臻华倒也不算意外。
典狱和巡检都算不入流的官吏,甚至都无品轶,只是由县衙任命即可,并不需要通过朝廷礼部的许可考核。这位典狱官跟着上任县令郭大人走,想必跟郭大人关系不错,也看好这位大人的前程,才弃了这山阴县,另攀高枝。
王臻华心中记下一笔,典狱负责监狱这一块儿,十分重要,记得回头赶紧再找一位典狱,至于是内部竞选,还是外部招募,就要看情况了。
随后王臻华让三位大人将山阴县的情况简述一遍,对照着各卷宗账册大略看了一遍,此地田力尚可,每年各项赋税倒也齐全,按说交完赋税应该有些盈余,但从各商家缴纳的各种商税来看,此地商业发展不佳,百姓购买力低出水平线很多。
这不太合理。
但王臻华问起百姓生活如何,曹信三人都说尚可。
王臻华暂且放下这一疑问,又问了其他一些细节,才揉了揉眉心,宣布散会。但三人都没走,曹信笑道:“今日大人初到,我们合该给大人接风洗尘才是……”
王臻华也知道人情往来,官场也不能免俗,于是笑着应下。
山阴县虽然有些偏僻,但酒楼里的宴席置办得颇有水平,各色菜系吃起来也颇能入口,不过这种应酬的重点从来不在菜色,而是借此推杯换盏,联络感情。
王臻华是顶头上司,曹信三人也不敢硬劝,只喝了几轮,就借酒聊得火热起来。
等离开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暗了。
曹信三人都劝王臻华乘马车返回,但王臻华有心访访民情,中午来得不巧,晚上提前过来,就是想看看是她的推测有误,还是山阴县百姓另有隐情。
不过,王臻华打探消息之旅并不顺利。
街上的行人不比大中午的时候多,大概也就是从一条街上一个鬼影儿没有,到一条街上有那么三四个人,步履匆匆买上东西,买好了就直接回家。
王臻华在街上晃了半天,没问出一个有用的消息,不由有些沮丧。她打量了一眼身上的衣裳,不是丝绸,不是绫罗,只是当地百姓穿的普通布衣,身上一个值钱的玉佩玉簪都没有,连重砚也被她一早赶回家去,按说打扮很融入当地百姓了呀,为什么还是一个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渐渐天色黑了,路上人更少了,街上空荡荡的,一览无余。
王臻华叹口气,明天再想别的办法罢。
正走着,前面传来一阵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越来越近,王臻华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老汉,佝偻着背,很有节奏地敲着梆子。
老汉看到王臻华后,很是惊讶,手忙往外摆,赶道:“后生,咋还不回家?小小年纪的,不想要命了啊!”
王臻华顿时一精神,“老爹,为什么晚回家就是不要命了?”
老汉就着月光瞅了瞅王臻华的脸,“怪不得,后生是外乡人吧!”老汉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晚上有女鬼抓人呢,你要是想活命,就赶紧早点回家吧!”
“女鬼?”王臻华失笑。
“你可别不信,咱们县里头多少傻大胆,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结果最后不都是被女鬼抓走吸干了。”老汉叹着气摇头,“都没了,都没了。”
“那老爹您怎么不怕女鬼?”王臻华问道。
“人家女鬼喜欢的是年轻力壮的后生,而且最好是识文断字的,老汉巴掌大的字都认不得,老得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女鬼才看不上呢。”老汉倒是一笑。
“多谢老爹指点。”王臻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老汉慢慢敲着梆子,拉长的调子在空旷的街道中回响
若真如老汉所言,女鬼神通广大,随便一眼就能认出谁读过书,谁目不识丁,那女鬼也一定能辨认出来,她不是什么后生,而是个姑娘,自然不在女鬼的狩猎范围。若是女鬼连这都辨认不出来,恐怕也没什么本事。
再说王臻华在前世枉死之后,不也算一只鬼吗?真要比起来,她这只鬼有能耐借尸还魂,过正常人的生活,不比这位只能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女鬼强?
王臻华一边思量,一边往县衙的方向走。
山阴县不大,路线也清楚,王臻华中午驾马车走过一次,下午在县衙就看过本县地图,对县里的路早就铭记于心,看到前面的丁字路口,心知拐过去再直走一段就是县衙,不由加快了脚步。
前面一阵风吹来,王臻华怕被沙子迷住眼,忙举袖挡住脸,不一会儿,风就停下,王臻华放下袖子,正欲抬脚往前赶,就看到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出现在前方。
王臻华不由一愣。
就见那白衣女子临风飘了过来,唇边含笑,眼神魅惑,身段婀娜……身后是无边沉沉夜色,更透出了几分阴气。
这么巧?
才来山阴县第一天晚上,就让她碰上女鬼了?
那女鬼美目含情,遥遥一拜,“官人,奴家这厢有礼了。”
王臻华回了一礼,试探道:“夜深露重,娘子早些回家才是,小生告辞。”
那女鬼掩唇一笑,“果然是个呆子,奴家是专程来找官人的。”
王臻华挑眉,“敢问何事?”
那女鬼眼波流转,眸中仿佛含着露骨的缠绵,“奴家心慕官人一身才华,才特意等在此地,愿与官人共赴巫山*。”
王臻华问道:“娘子闺名为何?”
那娘子一拂袖子,笑声动听,“奴名十娘……”
王臻华心道,这倒是再典型不过的聊斋故事,倒要看看这十娘要玩什么花样。她往前两步,正要探探这十娘究竟是人是鬼,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跌倒在地。
她闭眼前最后一个场景,就是十娘模糊的白衣影子渐渐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王臻华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王臻华扶着土堆坐起来,先检查一遍全身,没被人动过。她稍稍放下心,打量起周围的情况。
天依旧黑着,从天上的星辰和身体的僵硬程度来看,她应该只昏迷了两个时辰。这地儿很荒凉、也很空旷,只有土堆和灌木丛,显然她已经不在县内。如果十娘从她昏迷,就一刻不停拿马车拉着她往外跑,最远也只能到县外的槐树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