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程御接触的两个案子,程御一直按着正常查案的程序走,倒是让她一时忘了,皇城司有直达圣听的权力,只要让皇上动了疑心,哪怕证据不全,哪怕只是一些流言蜚语,那人也逃不了罪责。
程御显然只是跟她这个同盟交代一下,说完后他站起身,“所以你也不用再装伤重不愈,皇上的旨意估计也快到了,届时园子解封,你就直接回家吧,你在这儿养伤毕竟不方便……”
安排完王臻华的事,程御起脚准备走人。
王臻华想了想,还是叫住程御,“大人留步。”
程御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王臻华垂下眉眼,轻声道:“这两人一个根基深厚,一个深得宠爱,不管幕后是哪个,都不是外人一两句话,就轻易能动摇得了的。我知你所在职司地位特殊,但也正因此,你更要小心……”
程御身上原本沉郁吓人的气息仿佛散了一点,他缓缓笑道:“我知道,多谢。”
王臻华慢慢躺回床上,轻轻呼气,试图缓解伤口的痛楚,但那疼痛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只好胡乱想些事情,也好转移一下注意力。
其实虽然她几次提起,都将太子和四皇子一齐列出,但心里面一直是四皇子嫌疑多些。
鲁子由曾在白马寺当外门弟子,而四皇子也颇信佛,汴梁城出名的寺庙都拜过,其中白马寺香火最盛,四皇子去那儿的次数也最多。虽然无人能证明二人如何结交,但鲁子由房舍中的折扇却系四皇子手笔。这一点王臻华曾私下拜托人寻过四皇子笔墨,比对过后,确系出于一人之手。
至于鲁子由是在四皇子的授意下,才进了太子府当卧底;还是先投入太子门下,后被四皇子发现价值这才重新联系收买……这些并不重要,但四皇子和鲁子由有交情,这一点才值得重视。
那本《齐术药典》确系太子抄录,但昨晚目睹之事,也证实那本出现在鲁子由书房的书,目的确实是引诱王臻华怀疑太子。只看白公公是何人门下,就知道这幕后凶手是谁了。
今日琼林苑的内侍只有三种,一是本就在琼林苑干活的,二是太子随侍,三是四皇子随侍。
昨晚那小太监显然认识白公公,估计之前接头密谋也是这二人。
但琼林苑是皇家园林,虽然皇上八辈子也难来一次,但琼林苑就在汴梁外城,可谓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这儿的规矩虽然比不上宫里严明,但比之各省的行宫园林,那可森严出去不知道多少倍了。想要出苑,百八十年能有一次就不错了,哪来的时间一次次地跟太子府上的人接头密谋?
排除了琼林苑的内侍,就只剩下这两位皇子亲随。
王臻华偏向白公公是四皇子的人,这也符合逻辑,四皇子买通太子身边之人,栽赃嫁祸,离间太子的君臣关系……当然,太子也不是全无嫌疑,白公公也可能是太子的人,太子贼喊捉贼,折了两个不重要的太监,宣称是白公公是四皇子收买鲁子由后的第二人……
王臻华揉了揉太阳穴,这阴谋套阴谋,谁都可能是幕后真凶,除非拿到真凭实据。
程御所料不错,半上午就有人来报,说琼林苑已经解禁,诸位进士老爷可以自行离开。王臻华有典素问作陪,又有万花阁的燕公公献殷勤,得了一架马车,被专程送回王家。
这一晚把李氏和婧娘吓得够呛,王臻华一夜未归,全家人也都跟着一夜没睡。
当王臻华脸色煞白、一身血气被扶下马车时,李氏好悬没当场晕过去。王家忙成一锅粥,典素问不欲留下添乱,虽然有满心疑问,但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只留了话来日拜访,就告辞离开。
王臻华这边养着伤,朝堂上却是炸开了锅。
琼林宴上出了命案,这可是大大的打脸。不仅仅是皇上的脸面被扫落在地,满朝的文官九成都是科举而来,可都在琼林苑宴过饮,如今新科进士在琼林宴上遇刺,这打击面可就大了。
当然,这事若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是不可以。
但现在明显有人在暗地里兴风作浪,还不知要浑水摸鱼做些什么。王臻华身处风口浪尖,虽然就本心而言,她是巴不得将幕后之人捉拿归案,但又实在不想被人当枪使,只好借养伤之名,推了所有帖子,既不会客、也不宴饮,省得还要斟酌诸方拉拢,没得头疼死人。
其实这也不完全算是借口,她那伤势也确实需要养养。
不过王臻华自穿越以来,各种伤口愈合奇快,所以外人只当她丢了半条命,养三五个月都嫌少,可实际上她的伤口在半个月后就全部愈合,除了小腹上那两道不太好看的刀疤,半点都看不出来她的身体在不久前受过那样严重的致命伤。
可惜王臻华的清闲并没有躲太久。
那名被白公公杀掉的小太监,被查明身份,是管着太子府上书房的,事后从他房间里查抄出来一百多两银子,可是依着他的月钱,就算不吃不喝攒十年都攒不了这么多,显然是有人贿赂的。
而那白公公的身份也查了出来,他是四皇子府上的管车马的管事,因四皇子经常出门交际,这项差事颇多油水,白公公能得这门差事,显然颇受重用。他曾被看到与那被杀得小太监私下见面,两人偷偷摸摸的,接头时一向背人耳目。而汴梁府库房被纵火一案中,被拿下的几名小吏,也指认是白公公给钱收买,让其在某一日放火,烧掉证据……
这些线索明明都指向了四皇子,但白公公一死,再无人能明确指证……
今日一早,江炳成就早早上门拜访,并且带来一个好消息,“鲁家父母都被寻回来了!皇城司倒是一向嘴紧,直到人拿回汴梁,才松口跟我们大人说了。”
王臻华忙问道:“可从鲁家父母口中撬出话来?”
江炳成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那倒没有。鲁子由此人对父母虽然敬重,但从来不对父母说心事,但凡有事都自己扛着,所以鲁子由所作之事,这二老宣称一概不知。”
王臻华听了不由挑眉,“此话有几分属实?”
江炳成耸了耸肩,“这两人看着倒是像老实巴交的,不过有几成真假嘛,不动刑怕是谁都看不出来。鲁家父母的证词暂且不论,他二人带回来的行李里头,倒是有几样东西有些用处。”
王臻华拧眉想了想,“总不会是鲁子由留下来的,跟幕后凶手通的信件吧?”
江炳成拊掌笑道:“虽不近,亦不远矣。”
王臻华眼前一亮,“是鲁子由的折扇?”
江炳成不由点头,两人相视一笑,这桩案子牵连甚广,可总算有了眉目了。江炳成笑罢,又低声叮咛道:“这几日整理证据,过不了几天就要三司并审这桩案子了,届时你……”
江炳成话没说完,外面就有下人来报,“官人,外面有人来访。”
王臻华问道:“来者何人?”
那下人道:“回禀官人,是程大人来访。”
一听来者姓程,江炳成条件发射地皱起一张俊脸。他摇摇头,心道不会那么倒霉吧,天底下姓程的人那么多……但事情显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来的人还真是皇城司程御。
明明外头春光明媚,但程御一进来,却像是带进来一股寒气,让整间屋子都瞬间降了好几度。
王臻华正心中奇怪,程御因何事到访,正欲掀开被子,下地迎上去询问,却见程御轻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王臻华霎时顿住,重又靠回在榻上,只见门帘再次被掀起,两个面白无须的内侍走进房门。
程御这才轻轻一点下巴,王臻华作势要下床,手扶在榻上,一副不胜体弱的样子。
一旁的江炳成反应也快,忙上前让王臻华搭上他的肩膀,王臻华这才两股战战,满脑门虚汗地下了榻,颤巍巍站在床前,“拜见程大人,礼数不周,还望大人海涵。”
程御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奉皇上口谕,宣王臻华入宫觐见。”
王臻华先是一怔,被江炳成悄悄掐了胳膊一把,才反应过来,忙一副吃力的样子跪下领旨谢恩。
及至此时,王臻华才明白程御身后跟着的这两个内侍,是为何而来的了。王臻华被江炳成扶起来后,又道:“请大人稍等片刻,容我更衣正衣冠。”
程御只一脸不耐催促道:“快点。”
江炳成留下来陪客,王臻华招手让冬草扶着,回了内室更衣。冬草手脚麻利,王臻华只管伸开手臂当衣架子,顺便思考皇上为何召见她。
王臻华想来想去,能牵扯上她的,近日也就鲁家父母回汴梁一事,算得上一件大事了。
按说有三司会审,此案就算没有王臻华从旁作证,也能水落石出了,可皇上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召见王臻华,总不会是……王臻华心中微沉。
很快一行人坐上去皇宫的马车,王臻华原还想着,程御一向骑马,待会儿连消息都打听不了,没想到她刚在马车上坐下,才一转身,就看到程御也跟了进来,不由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