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王昱没在临终前告诉原主这方面的事,是确定自己没有深仇大恨的仇人,还是没来得及嘱托?
这一种可能里,没人能提供怀疑人选,只能靠王臻华日后自己观察搜集了。
第三种,虽然王家家财着实惹人红眼,但有能力且出师有名来谋夺的人并不多。
王家族人只剩这一支,不用担心哪个旮旯儿冒出来个族老来倚老卖老。至于王昱外家、李氏娘家都在外地,千里迢迢,往来不便,这两家现在恐怕才知道王昱过世,会有何反应尚未可知。
王家有百年书局,想要它垮台的对手肯定不少,这一点倒是可以让向管家调查一番。
这么一盘算,王臻华心中有了点底。
将拥有以上三种动机的可疑者,加上王家居丧期间上门拜访的三位夫人,以及指派小莲卖身葬父的赖姓官人,三者的人际脉络交叉排查,交叉点就是她要找的目标。
王臻华低头斟酌了一下。
调查的事可以先由老管家向叔着手处理。
一来向叔毕竟是王昱的大管事,一路跟着王昱从小小翰林院编修到一方大员江南刺史,经过见过的事肯定不少,调查起这种事来想来也得心应手,比不得她半路出家,风土人情一概一知半解。
二来白羽书院的考试在即,历年考卷拿不到,王臻华更应加倍用功读书,调查一事分|身乏术。
想罢,王臻华送走了李氏和婧娘,将向叔叫进书房,如此这般密密地吩咐一番……随后,王臻华就又过上了起早贪黑刻苦读书的日子。
大年三十很快到来,王家却没有多少过年的气氛。
由于王昱过世没多久,王家大小三个主人都不准备大过,只给下人们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置办了一桌素席,鞭炮放了一串,噼里啪啦响完,倒更显得主厅一家三口清冷寂寥。
婧娘身子骨弱,撑不住熬夜,早早退了席。
李氏不时看看身旁空着的椅子,一时眼圈泛红,一时恍惚含笑,自斟自饮,不一会儿就醉了。王臻华不敢深劝,看着差不多了,就同使女一起把李氏扶回了房。
王臻华独自回到空旷的厅中守夜,直到天边微明。
一旦过完了年,日子更是过得像飞一样。王臻华总觉得,四书好像还需要再过一遍,策题似乎还可以再做一遍,但一转眼,向叔已经取回来白羽书院的考试铭牌了。
铭牌正面是白羽书院的院徽,一只青云直上的雄鹰,背面是个人的姓名、籍贯等个人信息。
考试这一天是个阴天。
早上出门时,天就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头压得低低的,风里也带着一股土腥的潮气。虽然出入有马车代步,但李氏和婧娘还是把雨具、蓑衣等物准备得一应俱全。
当王家的马车在白羽书院门前停下,雨也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王臻华撑好伞,揣好铭牌,下了马车,对死活要亲自赶车的向叔道:“向叔,你赶着马车到刚路过的状元楼避雨吧,这场考试少说有两个时辰呢!”
“好,我听小官人的。”向叔笑眯了眼,拱了拱手,“祝小官人旗开得胜!”
“承你吉言!”王臻华含笑点头,转身走向白羽书院。
白羽书院的大门前排着队,队伍里有老有小,老的有须发花白、脊背佝偻的,小的有七八岁、才到大人腰一般高的……王臻华这样不大不小的,倒是一点都不起眼。
门口屋檐下,有三五个中年人或坐或站。
王臻华走到近前,才知道这白羽书院的考试确实严格。
首先是个人铭牌,将铭牌与一本厚厚的书册里的资料一一对照,并考问考生的祖籍及三代以内的亲族姓名及情况,甚至有一本画册中录有每个考生的相貌,若有不相符合,当场取消考试资格。
幸好王臻华一早背熟了三代家谱,本来是怕和亲朋故旧聊起时漏底,没想到先在这儿派上用场。
其次是搜身,全身上下拍过一遍,解冠除鞋,没任何夹带,才能顺利入场。
没想到提前体验了一把科举时的流程,王臻华拿回自己的铭牌,束发戴冠。她瞅了一眼自己平得没有一点存在感的胸部,摇头失笑,穿上鞋跟着队伍往考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王臻华在号舍中坐下,铺开笔墨纸砚,不疾不徐地磨起墨来。
虽然正式开考尚未开始,但时间能省一点是一点。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夫子路过王臻华的号舍时停了一下,王臻华抬头与之对视,坦然极了。反正策题还没发下来,这不算作弊。
老夫子果然没说什么,举着伞,抬脚走了。
待钟磬声响起,砚台上一汪墨汁刚刚磨好。
题目有三,由于白羽书院的考试时间只有短短一上午,所以学子只需择一作答即可。
首题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次题为:“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三题为:“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
这三道题分别出自《大学》、《中庸》、《易经》。
王臻华低下头,开始斟酌。
首题是《大学》提纲挈领的一句,被历代学者解读了无数遍,想要写出新意可不简单。
第三题出自《易经》,含义并不难理解,是指召集各地的民众,聚集了各地的货物,交易之后,各自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就离开。但《易经》一书,王臻华只囫囵吞枣看过几遍,单独释义不难,可要融会贯通、深入浅出地作一篇论,就有些为难了。
这么一排除,剩下的就只有第二题。“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是指为人处世,始终有自己坚持的原则,不偏不倚,出自《中庸》。《中庸》是王臻华重点攻克的一书,这句话用典何意她当然清楚。
王臻华单手支颐,在心中打了一遍草稿,才提起羊毫笔,蘸饱了墨汁,开始落笔……
一声清远悠长的钟磬声再次响起,王臻华吹干墨迹,将卷子交给收卷的考官,整理好笔墨纸砚,收回到书箱中归拢妥当。等考官收完所有人的考卷,考场大门打开,学子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开。
虽然只写了一上午,但考试就是比平日费神,王臻华一回家就蒙头大睡,直到傍晚才醒来。醒来之后,王臻华才好像活了过来,肚子也饿得咕咕叫。秋枣忙到厨房下了碗热汤面,炒了两个小菜。
饭一端上来,王臻华就风卷残云,连汤带面一扫而空,配菜也吃得干干净净,碗碟全光。
看到王臻华这副累惨了的模样,可把闻讯而来的李氏和婧娘心疼得够呛。
李氏连王臻华考得怎么样都顾不上问,拿着一条素白帕子给王臻华擦汗,“瞧瞧这吃得一脑门的汗,你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罪!这破书院有什么好的,也就是名头大些,有个空架子罢了!臻华,咱不去受这个罪了,娘给你托人请个好先生去,绝对不比白羽书院的先生差!”
婧娘一腔心疼被李氏这话一下都打散了,她哭笑不得道:“臻华都参加完考试了,要是真听娘娘的话不去,那今日这一番罪岂不是白受了?”
“可我打听过,就算正式入了白羽书院,每年的考试也是一场接着一场。”李氏反驳道,“臻华身子这样娇贵,哪能禁得住白羽书院这样摧残?”
“那娘准备去哪请一位不逊于白羽书院讲师的博学大儒,来当臻华的先生?”婧娘问道。
“这个……”李氏被问住了,她迟疑地在原地转了两圈,“跟我交好的几位夫人里,有几位自家请了老成博学的大儒来教书,要不我去问问,看能不能……”
“能不能把自家千辛万苦请来的大儒拱手相让?”婧娘接过话,把李氏问了个哑口无言。
李氏一向是个没主意的,好不容易心疼儿子,决定霸气侧漏一回让儿子辍学回家,请私人家教单独授课,但被婧娘这么条理分明地驳斥回来,李氏顿时又软了回去,“那……那你说怎么办?”
王臻华在一旁坐着消食,被婧娘素手一指拉入战局,“正主儿都没说话,您急什么?”
听了这话,李氏倒也不反对,“臻华,你怎么个想法?”
王臻华接过秋枣递过来的消食茶,喝了一口,热度刚刚好的茶水顺着食道滑到胃里,不一会儿整个身子都像浸在热水里一样,暖融融的让人不由想舒服地眯起眼。
李氏母女俩的争执都是为了王臻华好,只不过一个理智点,一个感性点。
要换了以前,旁人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指手画脚,王臻华一定不开心。但李氏毕竟是原主母亲,初衷也是纯然一片爱子之心,王臻华自然多几分耐心,“且先别急,等白羽书院的结果出来再说。”
“那上榜如何?”李氏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落榜又当如何?”
“上榜了就去,总不能白费这一番辛苦。”对于李氏后半句唱衰士气的话,王臻华倒是一点都不恼,她尚有心思宽慰李氏,“要是落榜,我就回家读书,到时要请娘娘给我请一位先生了。”
在丈夫去世的这段时日里,李氏已经习惯了儿子当家做主。所以王臻华这么一说完,李氏虽然还是心疼儿子会吃苦头,但还是低头认下了,“这样……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