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她不禁回想起在河堤上见到潘季驯的场景,心口一暖,继续说下去:“融儿他与宝玉一般,俊秀聪慧在万万人之上,俱不喜欢走正规正距的路,偏偏欢喜另辟蹊径。像他们这般秉天地之气而生的人,倘使放在乱世,或能成就一世英名。即便是放在如今的太平盛世,只要父母长辈训教得当,亦不会埋没与红尘浊世中。”
闻她提及宝玉,紫鹃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过头想了想,问道:“姑娘,上趟我们回贾府,为啥你不带回原先在你跟前伺候的春纤夏织她们?”去之前,黛玉原说要问问春纤夏织她们的意思,可去了,黛玉连问都没问,直接面无表情的回林府了。
黛玉笑了笑,冷声回道:“人家的心思不在我身上,我何必去自讨没趣。”
她为人甚是心细,上次回去后稍稍环顾,发现屋子里似乎多了不少不是她的东西。趁跟前伺候的春纤夏织不留神,她眯眸仔细一瞧,立时看出东西的出处,面上不说什么,心里顿时不悦。黛玉素来有洁癖,除了自家老子和弟弟,不欢喜别人用她的东西。今见到自个儿的屋子里充满了别人的气息,当即打消脑子里欲留下来住一晚的念头,她按下心底的不满,婉言谢绝贾母王夫人她们的盛情挽留,吃过夜饭,坐上马车,一路冷着脸回林府中。
紫鹃心眼老实,听到黛玉暗藏嘲讽的话语,愣了下,随即笑道:“姑娘这是在说气话呢。春纤夏织在姑娘身边少说也伺候了五六年。岂会一点情谊都没有。换我说,是她们不体谅姑娘的好意。”她隐下其中的真实文章不说出来——原来,上趟黛玉随林如海回林家老宅子,宝玉突发痴病,平儿出主意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太太心念一动,命宝玉搬进黛玉的屋子里去养病,春纤夏织到他跟前近身伺候,日子一久,两个丫鬟看宝玉待人亲切温柔,便绝了回黛玉身边的念头,一门心思想着巴结与他,期望有朝一日能成人上人。
“算了。紫鹃姐姐,人各有志,既然她们选择去真主子身边伺候了,我这个曾经的假主子,又何必在此徒增烦恼呢?”黛玉冷笑一声,自我嘲讽道:“怎么说,我们林家都是落魄的勋戚,带罪之身,如何比得上人家的权势呢?况且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们要拣高枝飞,我又岂能小心眼地拦住人家飞黄腾达的机会。”
紫鹃见越说越不是事了,抬起头四下张望了眼,见相思她们三个都在外头做事,不在屋子里,忙劝慰道:“姑娘既如此说了,那就该宽宽心,不要老想着这事了。春纤她们本来就是老太太放在你跟前伺候的,现今姑娘不住贾府了,收回去也是常理。说句现实点的话,像我们这种花几两银子买来的丫鬟。命好点的,家人赎身出去,找个本份老实人家过日子;命一般的,给主子当通房丫头,如若能生下一儿半女,主子怜惜,便给抬个姨娘当当;命差点的,年岁一到,随便拉出去配个小子……”话犹未完,门外回话说,马厩里看管马匹的奴才过来回话,小哥儿带着甘草半夏怒气匆匆地跑步去河堤上,刘管事骑马追去了。
闻言,黛玉一怔,针尖重重戳到手指上,鲜红的血立时冒出,滴落到手中天青色的袍子上,好像墨汁入水,如烟似雾地晕染开来。紫鹃从旁见了,惊呼出声,急忙起身去寻金疮药膏,欲替她抹上。不想,黛玉“啪”的一声,倏地拍几而起,神色肃然地命人备下车马,想立即赶去河堤上。才吩咐下去,她马上想起家中的马匹俱被爹爹宰掉当粮食了。
心神犹豫间,耳边传来门外看管马匹的小厮问话,“姑娘要套几匹马?”黛玉喜出望外,忙说:“两匹就行。”小厮领命而去。
这时,黛玉眉尖轻蹙,细想片刻,忽地想起一件事来,扬起头,复又叫道:“慢着。你且回来。”屋外伺候的婆子接声喊:“快些回来,姑娘还有事要问你。”那小厮忙回转身体,垂手伺立,听从指示。
黛玉垂下眸子,盯着地上水磨的青石地看了良久,叹息一声问道:“我问你,我们家的马不是昨晚被老爷宰掉慰劳河堤上坚守的人了吗?”
小厮哈腰回道:“是的。姑娘。全部宰掉,一头不留。方才小爷为了这事,还发了一大通脾气,痛揍了奴才一顿。”大概意识到黛玉问话的含义了,他补充道:“现在马厩里的马,奴才并不知道刘管事是打哪儿去弄来的。”
闻得马匹是刘伟弄回来的,黛玉的眉尖蹙得更紧,这屋子里恐怕没有谁比她更明白这些马的来历了。当初听林如海和林融的建议留下刘伟,她就预期到这一层。从一回家中看到隔壁头以世交名义送过来伺候的奴才,到痛下狠手棒责心腹刘伟,最后亲遣玉竹嬷嬷过府教养她与弟弟,慕辰身边的心腹逐渐影响她日常的一举一动……黛玉猛然发现,经过这些年隔三差五的送东西问候,某人早已成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滴水穿石,再硬的心肠,再淡然的态度,亦会被他持之以恒的耐心打动。
黛玉并不是一个喜欢逃避问题的人,见慕辰为她用心至此,悠悠轻叹道:“即是这样,你也不用套车了。回去把那些马看好。待刘管事带回融儿,让他把马匹还给人家。”小厮领命离开。
左思右想后,黛玉觉着,与其一味的看到事情的悲观处,倒不如尽量往好的一面去想。纵观慕辰此人,容貌不堪出色,然通身的气韵却不是常人可比拟的。尤其是他做事够狠,不光是对别人狠,更重要的是,他能对自己狠。且他无后顾之患。不像她,整日里惦记着老子和弟弟的安危。不安排好他们,她便不能下狠心,当机立断。
黛玉站在窗户前沉思许久,一个时辰过去了,没等来弟弟的消息,反而听到林修善心急慌忙的冲进来喊道说:“不好了,姑娘。城里面聚集的灾民饿得实在熬不下去,预备午夜时分纠集起一群人抢粮库去了。”他停顿了下,瞅瞅黛玉的脸色,继续说道:“今儿一大清早,几个书生跑去粮库门前要求守备大人开仓放粮,谁料,双方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一个书生被打成了重伤抬回家,其余的也都受了轻伤。现在双方在衙门口拉拉扯扯,抢着当原告呢。”
一屋子的丫鬟听说百姓聚众闹事,吓得面色惨白,身子发抖,你瞧我,我瞧她,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立在窗户跟前的自家姑娘,老爷和小哥儿不在府里,她们惟有指望黛玉出头摆平这天大的难题。
明白事情紧急,黛玉追问道:“爹爹可知晓此事?”
林修善面有难色,嗫嚅了半天,说:“上游的河堤决口了,老爷正忙着指挥人用沙包填补呢。不过,我已派人去说了。”
处在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封建社会,黛玉即使拥有济世之才,亦不能得到施展的机会。何况,若想消除百姓酝酿的抢粮计划,平复民怨,惟有开仓放粮一条路可走。然这事若无来自东平郡王府的刘伟,以及深得民心的爹爹压阵,单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成行的。唯今之计,只能耐着性子,等待他们归来。仔细权衡过后,她眸色冷然的说:“那你去城门口候着,一切等爹爹刘管事回来再说。”
林修善原想借黛玉的威势弹压衙门口聚集起来要林大人去伸冤的老百姓,不想,黛玉却波澜不惊的命他去城门口等老爷和刘管事回来。一时间,林修善连日来积压在心口的愤怒爆发出来,逞着意气回嘴道:“那围聚在衙门口的人怎么办?还有伤者的亲戚,他们口口声声说要林大人做主。”
黛玉冷冷瞥向胆子突然间大了不少的林修善,不怒反笑道:“你出去问他们,是决口的堤岸重要?还是他们打官司重要?不管他们说什么话申辩,你一律回答,官司等灾情过后,召集全城的百姓一块打。到底是谁的过错,由全城的老百姓说了算。至于受伤的书生,你先安排人去医治,用掉多少铜钱,全部用账本记好帐,等事情结束了,统一清算。”
林修善见黛玉语气强硬,半点不容情面,心里升起的怒气一下子焉掉,转念想到从来都把林家三口放在头一位的自家老子和媳妇儿,不由得一虚,口气立时软下来,诺诺的回道:“那,我先去衙门口赶走争执的双方,然后再去城门口等老爷和刘管事。”说完,他转过身,准备走人。
“慢着。不用去赶他们。你喊两个小厮,把我刚才的话敲锣打鼓地沿着府衙附近的街道喊一圈就行。我倒要看看大难当前,他们有什么脸面留在府衙门口吵闹不休。”黛玉冷哼一声,踏步坐到罗汉床上,接过紫鹃递上的温度适中的汤药,仰头一口喝完,看她喝得又快又急,紫鹃忙送丝帕给她擦拭嘴角。
听她的主意,林修善一怔,随即露出苦笑,姑娘这招真“妙”!怕是不等小厮喊完话,蹲在衙门口争吵的两帮人立马会销声匿迹,不敢出来丢人现眼了。他答应一声,疾步奔出府衙后院。
紫鹃瞧没什么事了,走到里间去收拾床铺,搬起枕头时,发现黛玉素日贴身佩戴的旧荷包掉在那里,她急忙拿起来,捧到黛玉跟前,嗔责道:“姑娘,你可真是不小心。这荷包,你平日里看得比命根子都重要。今儿为啥疏忽大意,将它失落在枕头下了。倘或是哪个没长眼的奴才见到了,起了贪念,我看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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