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听,知道必定是自家兄弟和老师张友士坐在院中由太湖石堆起来,通风阴凉的山洞里喝茶闲谈。许久未见到她的启蒙恩师张友士,遂也想听听友士先生的推字之说。黛玉微微笑着踮起脚尖,借着翠竹的遮挡,悄无声息地移步至假山后偷听起来。
“倒是难为你想出了这个字!”
张友士神态悠悠地端起矮几上的茶杯,呷一口茶,慢吞吞的说道:“‘乃’字,加一撇便是及。此‘及’……”他拖长了语调不再往下,自顾自地喝着手中的茶水。林融瞪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等候下文。
“此‘及’乃是‘登科及第’之及。小哥儿将来有鸿图大展,一飞冲天之势。不过……”
他突然又停下来,指指空了的茶杯,对着脸上浮现明显失望表情的林融说道:“先生我渴了,小哥儿还不快给添上。”
面一红,林融想起之前贪图清净,屏退了一干下人,不许他们打扰。如今张友士要喝茶,他居然无人可唤。他苦着一张稚嫩的脸,讪讪无言,坐立难安。谁叫他先前想要捉弄於张友士,依仗着几分小聪明,故意找了个‘乃’字想要为难於他。却没想,偷鸡不成蚀把米!
“先生渴了,由我来为你扇炉泡茶可好?经久不见,融儿比起以前可顽皮捣蛋多了。竟敢随意开先生的玩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黛玉轻摇紫鹃送过来的湘妃美人团扇,从假山后面笑意盈盈地步出,见到坐在圆凳上的张友士,她欠身问安:
“黛玉见过先生。”
“姐姐,你回来了!”
难掩心中的惊喜,林融俊秀的脸蛋上一扫之前的郁闷,露出喜悦的神情。他笑着跳起来,飞扑上去,亲昵地依偎在黛玉身侧,倾诉心中的思念。
黛玉也同样笑语盈盈地拉着幼弟的手,坐到一旁的圆凳上,细细打量他的气色,不时问些功课方面的问题。亲眼见到幼弟身子健康无碍,又见医道高明的老师亲自陪在身侧,她悬着的心,这才真正落下。
应了一声,清楚黛玉在林夫人过世后,被接到京都的荣国府中由外祖母亲自抚养,张友士微微抬眼,抄起黛玉在家的昵称问道:“大姐儿,这次回来,预备留多少日子?”
他是当年林如海贾敏夫妻俩为女儿的先天不足症广求来的名医。一老一小见后很是投缘,他喜爱黛玉,遂在林府留住两年,当了她的启蒙老师。
处得久了,黛玉知道张友士有一身自恃清高,对某些人瞧不上的高人脾性,但对他丝毫没有抱“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想法,对她一如既往的亲切,深感庆幸。她微微一笑,说道:
“想在家中与爹爹,弟弟,先生过了年,再回去。”说完,她淡淡不语,清澈的眸子瞅住神清气朗,体态潇洒的张友士一动不动。
被她的眼神瞅得心里发毛,张友士轻咳一声,问道:“大姐儿也想测字?”
见到多年未见,真心疼爱的女学生,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和林融顽皮嬉闹不同,黛玉小时既听话又乖巧,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通,举一反三,过目不忘。遂张友士对这个女学生也很是看重。不然,也不会听闻林融病了。就亲自跑来林府为他医治。要知道,平日里,人家下了帖子,用八抬大轿请他去,他还得摆摆架子呢。
“先生给我测过‘胡’字。”视线无意间瞥到扔在一旁的胡琴,黛玉眸光一动,扬起手中的湘妃美人团扇,指着胡琴戏语。
“姐姐,先生还没测玩我的‘乃’字呢?”林融红着小脸,悄悄拉拉黛玉的衣袖,想让姐姐为自己说好话,让张友士继续说下去。
黛玉回过头,对着自家兄弟笑道:“你的那字,姐姐给你说说,可好?”
“大姐儿,且说说看。”
张友士笑着吩咐。他清楚自个儿的女学生冰雪聪明,学问非同一般女子。连林如海也常感叹,可惜了她不是男儿身。然他倒不觉可惜,以自家女学生淡然无争的品性,如若成了男儿身,亦只会当一个如陶公之流的清雅名士。
黛玉伸出手指,沾了点儿凉茶水,在矮几上写下‘乃’字,略加思索,信口拈来:
“先前先生也说了,‘乃’字,加一撇便是‘及’字。先生说那‘及’取自‘登科及第’的‘及’。赞叹融儿将来鸿图大展,有一飞冲天之势。然我看不妥。‘乃’字着,由人口问出,循其本意,便是‘仍’字。‘仍’者,取其谐音。亦是‘仁德’之‘仁’,‘仁者’之仁。有道是,‘谦受益,满招损。’万事‘过犹不及’。此处也是一个‘及’字。由此可见,幼弟虽会前途光明,然日后行事,需常思己过,不思其功。待人处事,因牢记退一步海阔天空,凡事给人留三分的余地。万不可依仗自身聪慧,逞咄咄逼人之态!”
她借着推字,借机敲打自家兄弟日益骄傲虚荣的本性。
“先生,你看我推得如何?”黛玉轻笑着抬手,轻拍自家兄弟的手背作为安抚,转过脸询问抚须不语的张友士。
“尚有几分歪理可循!”
张友士也不夸她,瞥了一眼经自家姐姐一番敲打后,收去年少轻狂之态,乖乖依偎在姐姐身侧,装出一副天真烂漫孩童样的林融。心道:狡猾到极点的小子!
毫不示弱的回瞪张友士一眼,林融眨着眼睛,插嘴:“先生,你给姐姐推下‘胡’字。”
“‘胡’字一拆为二,便是‘古’字与‘月’字。‘古月’二字皆属阴,阴者女子也。与月同辉者当属‘日’字。‘日’乃太阳也。而世间万物,皆遵循有‘阴’必有‘阳’之规律。此字依我看之,大姐儿近日有喜事临门,那人必定一位有博古通今之才的大贵人……”
张友士岂会和黄口小儿一般在乎,他在空茶杯里戳了点水,在矮几上三下两下画出一个胡字,滔滔不绝的推算起来。
听他一连串的阴阳调和,日月同辉,近日有大贵人回来家中拜访的推字,黛玉眸色微变,然面上依旧淡淡的,毫无变化。她知道张友士不会无的放矢,以他的推卦之术,虽不敢说奇准无比,但也相差不到哪儿去?反倒是她之前敲打弟弟的言论,纯属胡编乱造,信口胡来。
“不会是贾府的人追过来了吧?”
林融眨动双眼,猜测张友士口中的大贵人。自家姐姐深居闺中,从不与外人来往。除了贾府中的人,他实在想象不出其他人。这也不是他缺乏想象力。要知道在古代,官宦人家的内眷深居内院,是不得与外人随意接触的。
只是他不曾想到,自家姐姐会在路上救人。救得且是一名少年公子。而那公子的来头极大。事情隔了好些年,黛玉救人之事在林府中却无人知晓。由此可见,林府治家甚严,家中奴仆亦都忠心护主。
黛玉一听,当即笑着,啐道:“你当你姐姐是无价宝。人家可不当。人家那里有全天下独一无二含玉而生的宝玉。往后瞧见那哥哥,可不许你使性子捉弄他。”
“姐姐的心都向着那府里的人了。”
林融的小脸露出明显的不满。母亲贾敏生养他后,一直病着。遂姐弟儿俩人打小同吃同眠,住同一院子里。姐弟间的感情比起平常人家来,愈加亲密些。所以啊,在十岁出头的林融的心里,贾府是夺了他姐姐的大恶人!
黛玉扑哧一声,笑着说道:“内外亲疏有别。你是我的嫡亲弟弟。他是外祖家的哥哥。我们做小辈的,要礼敬於他。”
说着,她摇起手中的湘妃团扇,替弟弟扇风。幸好雪雁不在此,不然,定会嚷嚷着说:“姑娘是什么时候礼敬过宝二爷?我看是宝二爷整天拿好东西,说好话孝敬姑娘吧。”当场拆穿黛玉哄人的小把戏。
“大姐儿看那贾府的哥儿如何?”
张友士听后,砰然心动,早听说贾府有个含玉而生的宝贝疙瘩,听闻生的风姿俊雅,举止洒脱,风采不凡。这话是他从他在京都一个卫姓的学生口中闻得。卫姓学生对贾府含玉而生的小哥儿赞誉有加,称他非人间凡品。
“不敢乱下断语!”
黛玉放下手中的团扇,沉吟片刻,正经言道。真要她论之,除去他乖张的性子。宝玉通身的聪慧灵秀气韵,对待姊妹们温和平厚的性子,就这古代男子而言,也算是极为难得的了。至少,她没见过比他更出挑的人。
“听你这么一说。下回去了京都,倒要见上一面。”
张友士抚抚胡须,暗自掂量黛玉口中“不敢乱下断语”的意思。能令性情淡然的她说出这番评论,那哥儿,想必不俗。
“我也要去。”林融霍然起身,涨红了小脸大叫道。
“你不是说要等将来科考后,扬眉吐气的去贾府。”黛玉摇着团扇,瞅向冲动说出也要同去的弟弟,好笑道:“大丈夫岂能中途反悔!”
不想让自家天真烂漫的弟弟去那浑水一摊子的贾府里,她随口说出他当年的豪情壮语。
“你等着。我定会风风光光地去贾府接你出来。”林融一语堵塞,又不好与自家亲姐争执,再说他就算绞尽脑汁,也说不过她。只得悻悻然的坐下,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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