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婵盈默然不语,慢慢转动着手中那枝梅花,枝头有两三个花苞已开放了,花瓣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单婵盈把玩了一番,仰起脸望着裴碧菡浅浅一笑,“二嫂,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裴碧菡接过她手中那枝红梅,含笑道:“我去找个瓶子插上,不如你去我房里拿几个靠垫过来,这屋子里虽已烧了地龙,可一个冬天未用,只怕仍会冷。”
一时一切都齐备了,四人便俱落座,单雄信与裴元庆先说了些日间打猎的事情,期间裴元庆几次提及罗成马上功夫如何娴熟,又是如何一箭双雕同时射杀了两只雉鸡,单婵盈都留心听着,禁不住又生了几分神往。两人聊着不免又谈及政事,裴碧菡与单婵盈两个食量本就不大,此刻早已吃好了,因他们两个喝酒,看样子一时半会且结束不了,实在陪不住,就退了席,两人便在窗边已铺设好的矮榻上坐了。
裴碧菡因笑道:“你二哥是富贵闲人做惯了的,可是这家里的事终究要有人来操持,以前全部委托给单大伯,如今他身子骨实在支撑不住,说不得我来做,因吃了那些东西,怕难消克,一时半会也不敢睡,正好是个空。”便唤了个丫头,教去前头账房里把今年的账册都搬过来。
单婵盈笑道:“二哥娶了嫂子,才是最有福气的。我现在却有点想刘先生了,那一年二哥我把留下就走了,本来说是去大兴城看了花灯就回的,却是一走大半年,我跟着先生念书,学烧菜,制陶,晒制花果茶,又跟桃花姐姐学会了酿酒,织布,刺绣,捕鱼,从小没有娘亲,单氏一门又以武传家,二哥与爹爹闲了也不过是教我些棍棒弓马上的功夫,胡乱念几篇书罢了,没正经学过什么。那半年学的东西可真是多,也算是受益终生了。”
裴碧菡拿起一把小剪刀把爆了的烛花剪掉,道:“也是那一次,雄信与我哥哥才认识的吧。”
单婵盈点了点头,道:“是啊,听二哥说,他们还在大兴城惩治了一个恶和尚。”
裴碧菡搁下小剪刀,倒了两盅茶,一盅先给了单婵盈,自己才捧起另外一盅,含笑道:“那个和尚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也怪不得哥哥气闷,是爹爹太怕惹事了,需知有些人,你越是迁就他,他越是得寸进尺,以前在大兴,惯常打秋风的可真不少,应付那些人啊,我都是全套的本事。”
单婵盈噗嗤笑了,“嫂嫂你可真是风趣。”
两人正说着,丫头搬了帐薄走来,裴碧菡把炕桌上的茶具朝一旁挪了挪,腾出个位置好安放帐薄,笔墨纸砚并那个小巧的算筹,单婵盈忙把烛台朝她移近了些,一手托腮,歪着脑袋看她翻帐薄,“嫂嫂你可真是能干,我虽然跟着刘先生读了不少书,可是账本却看不来。”
裴碧菡一手握着账本凝神细看,一手把砚台朝单婵盈面前送了送,“先帮我磨一池墨吧,说到底,女孩子还是不会这些东西的好,没得沾染了俗气。”
单婵盈见左右并无清水,正懒得去取,一眼瞥见窗台上的雪花,便有了主意,伸手从窗台上抓了一捧雪花放在砚台里,慢慢磨着,裴碧菡笑道:“今日我也清雅一回。”
裴元庆听到了,撂下酒杯,哈哈笑道:“罢了,如此良辰美景,我们再谈那些政事,反倒辜负了这天地神秀,二哥,我奏一曲琴,你来舞剑可好?”
单婵盈却先拍手笑道:“好好好。”又去推裴碧菡道:“嫂子,你快休再算账了,我们一起去看裴贺哥哥奏琴,二哥舞剑可好?”
裴碧菡慢慢理了理鬓角,道:“我倒想去,只是这些事终究要有人做的,你去玩吧,把那个手炉捧上,外头冷着呢。”
单雄信拿了件斗篷给裴碧菡披上,拢住了她正握着笔的手,“这些账目又不着急,以后有时间再算,年底本来事情就多,你连日来十分忙碌,都清减了好些,今晚休息一下吧。”
单婵盈见她二哥说这些话,便忙忙的跟着裴元庆出了暖阁,看他调琴。一时屋子里只有他二人,裴碧菡浅浅一笑,转过身理了理单雄信的袍子交领处的褶皱,温柔注视着他,道:“年后便要预备蚕房的事情了,东西田庄也要打理春耕之事,更不得空,你跟哥哥左右便是在这院子里,我坐在这窗口,一抬眼就看见你们了,其实也是陪着你们玩呢。”
单雄信俯身搂住了她,胸口紧紧贴着她的后背,下颚在她鬓角边厮磨着,低声道:“碧菡,你自从嫁给我便一直忙碌,把单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得妻如你,单通何其幸也,要我怎么感谢你呢!”
裴碧菡娇羞无限,轻声道:“夫妻本是休戚与共的,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何必言谢,你快去吧,哥哥他们还等着你呢,看教丫头看见了笑话。”她轻轻推了推单雄信的手,单雄信却没有就走,又揽了她一会,才松开了手,依依不舍出了暖阁。
☆、第60章
又是一年元宵佳节,宫中处处皆张灯结彩,又有杂耍百戏等庆祝活动。太素殿却一如既往的冷清。
殿中的宫人们多是爱热闹的,宇文宁素来知道他们,便教他们自去游玩,惠儿却不愿去,伴着宇文宁在廊下看了一会烟花。
宇文宁抚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今晚你哥哥会来,快去吧。”
惠儿皱眉道:“可是他们都去玩了,我若再走,谁来服侍你,更何况这满屋子上头是灯下面是火的,也得有人照应才好。”
宇文宁淡淡一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说的灯啊火啊的我自会料理,你走了,我反而能清清静静的临两张帖。”
惠儿便不再推辞,道:“那我快去快回。”
宇文宁便一笑,又在廊下站了一会,终究外头寒气重,她觉得四肢僵冷酸麻,便缓缓踱回殿里去了。
捧着手炉捂了良久,双手才回暖,走到案前方要研磨,不料盅里的水上竟结了薄薄一层浮冰,宇文宁便揭开汤婆子,把里面的茶水倒了半盏,化开了墨,濡了笔,慢慢写道:
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常苦不尽触类之畅,方欲与姐极当年之足,以之偕老。岂谓乖别至此,诸怀怅塞实深。当复何由日夕见姐耶。俯仰悲咽,实无已已,惟当绝气耳。
临的正是王献之的《奉对帖》。宇文宁细细的吹干了墨迹,仔细把他折好收进案旁的一个箱笼里,她素来临摹的字帖随手的写意画都收在那里,现在已存了大半箱。
烛火爆出一个火球,蜡芯便歪着了蜡油里面里,宇文宁拔下簪子挑起蜡芯,又拿了一把小剪刀把过长的那部分剪掉,烛火便又重新明亮起来。
第一次东征失败了,惠儿的哥哥虽然活着回来了,却失去了一条胳膊,不过终究是活着回来了,宇文宁在心里也替惠儿高兴。
杨广又在筹备第二次东征,宇文宁叹了口气,大隋大势已去,她自己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或许,大隋灭亡的时候,她也将会死去吧,她胡乱想了一会,端着烛台往卧房里走去。
身后忽然响起了沉沉的脚步声,宇文宁疑心自己听错了,她屏住呼吸,又仔细听了听,果然是脚步声。
“谁?”她警惕的问了一声。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是杨广,他居然会来这里,宇文宁十分意外,慢慢转过身去看他,迟疑片刻,才说道:“黑灯瞎火的,陛下怎么一个人来了,也不叫人跟着。”
杨广大步向她走了过来,“我们一起去看梅花吧。”
是啦,第一次东征前,他本是来看梅花的,结果她得罪了他,他拂袖而去。
宇文宁迟疑了一下,道:“后面梅山上当值的宫人都被我遣去玩了,那里想必一片漆黑,我去拿一个风灯吧,陛下等一会。”
宇文宁踮着脚从百宝格里翻出个琉璃罩的荷花形状风灯,拿了根蜡烛燃起来放在里面,又盖好罩子。
杨广提溜着莲花灯,拽着宇文宁顺着山道一步步拾阶而上。
去年年初的时候杨广组织了第二次东征,大军刚过辽东与高句丽交战,后方便传来杨玄感叛乱的消息,杨广无奈只能回师镇压平叛,第二次东征又一次失败。宇文宁知道,杨广今年又会组织第三次东征,全国性的的叛乱与起义由此爆发,杨广彻底丧失信心,沉迷神色,再下江南,从此,便再也没能够返回洛阳。
杨广忽然问道:“你的手又生了冻疮?”
宇文宁道:“冻疮便是这样,生过一次,以后年年都会生。”
杨广有些懊恼的道:“我冷落了你,那些医官就见风使陀,也不大尽心了,我明日就叫他们给你配点治冻疮的药膏。”
宇文宁道:“谢谢陛下。”
杨广挑起荷花灯想看看她的手,宇文宁忙把手缩了回去,“都是疮疤,陛下别看了。”
杨广便不勉强,此时两人刚好登到了半山腰处的一个月台上,杨广转过身去望向山下,宫城九阕,灯火辉煌,洛河如一条玉带般横穿宫城而过。宫城之外却只有零星灯火点缀在万里荒野之上。
“过完年我就要再次东征了。”
宇文宁默然片刻,道:“陛下,就不能放弃吗?已经死了那么多的人,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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