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庆一笑,揭过方才的话题不言,向单婵盈道:“为何不算数了?”
单婵盈朝窗外一努嘴,道:“冰天雪地的,以为你们怕辛苦,不想去打猎了。”
裴元庆道:“雪天才正好打猎呢,回头猎了野味回来,正好围炉赏雪,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单婵盈迅速扫了单雄信一眼,带着央告的语气向裴元庆道:“我也去。”
单雄信皱眉道:“姑娘家的,不安安静静在家里跟着你嫂子学针线做女工,去什么去。”
单婵盈哭丧着脸不敢吭声,只拿眼瞅裴元庆。
裴元庆哈哈笑道:“你衣服都换好了,却跑来问我们还要不要去狩猎,看来是颇动了些心思的,二哥,就让婵盈去吧,左右又没外人,都是自家兄弟。”
单雄信不置可否,只是道:“先用早饭吧。”
裴碧菡回头瞅了单婵盈一眼,却是笑向单雄信道:“从前在天马关的时候,秋日里天高草长,父亲带哥哥他们狩猎,我跟娘也曾跟去瞧热闹。我近日跟婵盈在家里做活计,也怪闷的,不如教家下人套一辆车,我们两个都去看看热闹,就是出去看看雪景也是好的。”
单雄信明知单婵盈打的什么心思,如今裴碧菡又来说情,他也不好太不通情理,便道:“夫人既然想出去走走,我便吩咐张叔他们套车就是了。”
单婵盈喜形于色,被单雄信盯了一眼,又垂下头去,蹭到裴碧菡身畔,拉了拉她的手,轻声道:“谢谢嫂子。”
裴碧菡淡然一笑,忙着上前去布菜,单婵盈见状,便也去帮着她摆置。
一时饭毕,几人便向雁荡山行去,因大雪路滑,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尤俊达等人早侯在那里了,单雄信一眼看见秦叔宝身畔站着一人,穿着天青色袍子,立在风雪之中兰芝玉树一般,正是罗成,面色不禁又是一暗,单婵盈见单雄信脸色不好,便踟蹰不前,站在马车旁踢着脚下积雪,裴碧菡却替她拂落风帽上的雪花,牵着她的手上前去。
尤俊达与秦叔宝早奔上来一左一右拥着单雄信向道旁一个草庐走去,这日却是蒲柳店的樊虎做东,因见来了女客,便教他娘子前来招待,那位樊夫人便要请他们去草庐里就坐,裴碧菡忙道:“嫂子不需客气,这里景色极美,我与小妹想四处走走。”樊夫人又客气一番,便引着他们往山道上行去。
单婵盈一颗芳心都系在别处,樊夫人与裴碧菡不熟,不过聊几句平常过日子的闲话,因樊虎是开客栈的,樊夫人做得一手好菜,裴碧菡便少不得向她讨教一二,一时倒也很能聊到一块去。单婵盈却插不上话,登高望远,极目远眺,目光也总是在搜寻那个人的身影。
裴碧菡早看出单婵盈心不在焉,便含笑向樊夫人道:“你瞧我都忘了,婵盈弓马娴熟,怎么倒把她拘在这里了,婵盈,去跟你二哥他们狩猎吧,不用陪着我们。”
单婵盈笑着应了,又向樊夫人行了礼,便下山去了。单婵盈跳上一匹小白马,打马便向林子里奔去,不多时,果然追上了罗成,唤道:“罗成哥哥。”
罗成见到她,面上表情显得有些吃惊,“单姑娘,你也来打猎吗?”
单婵盈却也不答,吁的一声勒住马,凝视了罗成一会,实在忍不住,眼中滚下泪来。
罗成隔着林间簌簌而落的雪花,透过树杪间撒下的冥冥幽光,瞩目了单婵盈一忽,打马过来,一时林中极静,雪落可闻,马蹄踩着积雪,咯吱作响。
经年未见,单婵盈只觉得再见他既觉熟悉又感陌生。
单婵盈忍住心头酸涩,慢慢道:“我是听亲大哥说你来了潞州,又说认亲什么的,是怎么回事?”
罗成了然一笑,慢慢说道:“你与秦大哥很熟悉吧,其实他是我表哥,他是衙门捕快你应该知晓吧,半年前他押解犯人时丢了文书,被治罪,发往幽州军中听用,恰好父亲看了他的履历,原来他竟是舅父的独子。当年北齐城破,舅父死于军中,舅母带表哥逃出了城,自此便与母亲失去了联系。此次便是母亲教我前来探望舅母的。”
单婵盈点头道:“原来如此。”
两人都下了马,牵着马并肩在林中漫步。罗成见单婵盈默然不语,淡笑道:“几年不见,你变得沉静许多。”
单婵盈道:“人大了,自然是会变的,二哥一直说我心直口快,得罪了人都不自知。你这次来这里待多久?”
罗成似未察觉她话语中带出的涩然,只简单答道:“皇上要东征高句丽,我是要带幽州兵前往的,最晚过了元宵节便要返回幽州。”
单婵盈心中黯然神伤,幽幽道:“二哥跟裴贺哥哥最近也总是在说东征之事,天下本已太平,皇子却仍要打仗,多少儿郎背井离乡开赴前线,多少母亲妻子小儿在家翘首相望,骨肉分散,苦不堪言。可是,最终会有多少人能够返回故乡与家人团聚呢?”
罗成默认片刻,才淡淡说道:“自古以来,帝王的霸业都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战争本来就要牺牲,流血,对将士来说,这也很正常。”
单婵盈再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沉默着。
☆、第58章
东都洛阳南对伊阙,北倚邙山,东逾瀍河、洛水纵贯其间,分外郭城、宫城、皇城、东城、含嘉仓城、园壁城和耀仪城,规模宏大,布局有序。其宫室台殿,皆宇文恺所创也。宇文恺巧思绝伦,因此制造颇穷奢丽,前代都邑莫之比焉。
皇城东北角的太液池因是引得洛河活水,故而虽下起了雪珠子,湖面上的冰却并不厚,薄薄的一层浮在水面,再落上一层雪粒,绒绒的十分好看。宇文宁披着一件猩红的斗篷,一时立在水边,竟看住了。
杨广缓步走来,身旁并无侍从,他伸手环住宇文宁腰肢,双手拢住了宇文宁的手,只觉得冰凉刺骨,“怎么也不拿个手炉就出来了,仔细生冻疮。”
宇文宁反握住杨广的手,道:“今年冬日天暖,眼看就要过年了,这才下第一场雪。”
杨广道:“听说西边园子里的梅花都开了,我们去瞧瞧。”
宇文宁道:“现在雪尚未大,不如明日再去瞧吧,我出来的时候,见宫人们抬着年下的节礼送来,其中有辽东那边新进的狍子,已吩咐后厨炖了,想来这会已烧好了,不如我们去围炉赏雪罢?雪地里站久了,方才不觉,这会竟是冷的很。”
杨广摸了摸肚子,呵呵笑道:“跟大臣们议了半日的军情,你提起这个,倒着实觉得饿了。”他牵着宇文宁的手往宇文宁所居的太素殿去。
两人且行且聊,杨广因说道:“有北边新进的珠子,我瞧着不错,只是今年只得一斛,我让他们全给你送来了,你可看见了?”
宇文宁道:“正要向皇上道谢呢,那珠子成色倒也罢了,只是内中有几颗鸽子蛋般大小,倒是不常见。我想着那么大颗的珠子镶嵌头面首饰反而可惜了,留着把玩倒好。”
杨广在宇文宁耳畔轻笑道:“你既然要把玩,我教你一个法子,你肤色又白,可以拿条红绳穿了,挂在颈间……”他声音低下去,后面几个字轻轻吐出,连同唇齿间温热的气息一起落入宇文宁耳中,宇文宁登时烧红了双颊,垂目微笑,并不答言。
她面色本来略显苍白,此刻晕红双颊,更衬着猩红的斗篷,显得娇艳绝伦,一时看得杨广心痒,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宇文宁两腮却是更红的。杨广因又搂着她厮磨一番,宇文宁羞的直道:“仔细教宫人们看见了,什么意思。”
杨广虽然口中说着:“看见了又何妨。”到底松开了她,仍旧挽着她手臂慢行。
两人默默走了一程,杨广又问道:“近来你益发的清减了,我前日打发了医官来,开的调理的药可都吃了?”
宇文宁浅浅一笑,道:“遵医嘱,每日三碗,不曾偷懒。”
杨广抚了抚她的面颊,玩笑道:“需知美人珠圆玉润的才好看,你养的胖胖的,我看了也欢喜。”
他说起珠圆玉润,宇文宁却禁不住又想起他方才关于如何佩戴珍珠的那番话,脸上更是一红,道:“皇上今日也不知有何喜事,尽是拿我开心,再说这些话,我也不敢请皇上去围炉了。”
杨广哈哈笑道:“你这是要赶我走吗?我今日可是不走了。”他笑睨着宇文宁,宇文宁更是脸热。他忽然顿住脚步,目光横扫过太液湖面,宇文宁还是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出俾睨天下之势,亦是第一次为他帝王气势所迫,垂下了双目,只听他说道:“朕今日确实是有喜事,劝谏我取消东征的那些大臣我斩杀了两名为首的,现在其余人再不敢提此事,朕不过是想要天下一统,万国来朝,重振我华夏雄风,那些文官只知死谏,却又毫无气节,可笑之至。”
宇文宁心中一寒,慢慢说道:“那两位大臣还只是开始,接下来,还会死更多的人,皇上想要的天下一统,代价却是白骨累累,血流成河。”她声音不高,却是不卑不亢,说到此,一屈膝,跪下道:“皇上,我为大隋的那些儿郎们求你取消此次东征,他们不该死在高句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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