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英雄惜英雄,裴元庆见了单雄信一表人才,气度非凡,便生了仰慕亲近之心,单雄信见他人物俊朗,豪爽大方,自然也心向往之。
两人又饮了几盏,店家端了煮好的鹿肉上来,肉香四溢,兀自在鼎中沸腾,裴元庆喜道:“单兄,有此佳肴,我们再痛饮他十斤酒,裴平,吹一首曲子,为我们助助酒兴。”
裴平是裴元庆贴身侍从,当下打开包袱,取出一枝碧生生的洞箫来,先试了试音,便演奏起来。
有了箫声助兴,裴元庆情绪激昂,又端起一碗酒,“单兄,我们今日一见,甚是投缘,元庆再敬你一碗。”
单雄信端起酒在他酒碗上一碰,“好,干了。”
裴元庆一饮而尽,大呼,“痛快!”
单雄信亦搁下碗,抿掉了嘴角酒渍,道:“痛快!”
几盏酒灌下去,裴元庆已有了三分醉意,看着单雄信腰间宝剑,笑问,“元庆看单兄也是个练家子,我们切磋一下如何?”
单雄信挑眉爽朗一笑,道:“雄信见裴兄也是我辈中人,早有此意,裴兄,请。”
裴元庆脚步已有了几许虚浮,按着腰间佩剑,起身向店门外走去,单雄信三分醉了,步子也有些趔趄,大步跟着跃出了店堂。
裴元庆的随从见状,都一拥而出,裴平也住了箫,上前劝道:“公子,喝了这么多酒,这会还是别耍剑了,若是……”
裴元庆不待他说完,截口道:“裴平,你退下,把那首酒狂奏来。”
单雄信哈哈一笑,向裴元庆的一众随从道:“你们大家只管放心,我只是与裴兄切磋一下,不妨事。”
众人唯唯诺诺,素来知道裴元庆性子,当着外人,不敢再劝,裴平踌躇片刻,复又按韵,奏起曲子来。
是时夜寒如水,苍穹若墨,一弯月牙高悬,月辉清冷如雪,照着地上两个人,在他们身上镀了层流动的水银。
裴元庆脱了身上锦裘,只留一件月白中单,蓄势待发。
单雄信一身玄衣,缓缓抽出宝剑,手臂抖动,剑气若虹,寒光逼人。
裴元庆也拔出宝剑,捏了个剑诀,如雪月色映在玄铁长剑上,一抹清辉在他点漆瞳眸上一闪而过,长剑便在夜空中划开一道水纹,直刺而出。
单雄信玄色身形矫健异常,剑法连贯,一腾一跃若蛟龙出渊,大开大阖间沉稳练达,挥洒若泼墨。
裴元庆的剑法却是行云流水,轻灵非凡,一回身一起跳如蹁跹惊鸿,招式虚实相依,既快且密。如穿花蛱蝶,汲水鹳鹤。
酒狂乃晋代竹林七贤阮籍所作,三字一句,同音反复,音乐流动如注,满腔愤怒,嫉恶如仇。
试想,皓月当空,冷夜寒风,天地幽幽,既空且旷,满腹积郁,大醉狂走,何等酣畅淋漓!
一曲终了,两把长剑相交,月如弯刀悬于其上,衣袂飘飘,猎猎生风。
一众仆从与店中掌柜伙计早看得痴了,半晌,才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好,好……”
单雄信收起剑,笑赞道:“裴兄好剑法。”
裴元庆还剑入鞘,拱手道:“比起单兄,元庆还逊了一筹。”
“裴兄太过谦了。”单雄信走过裴平身旁,在他肩上拍了拍,“吹得好曲子,好生畅快。”
裴平呵呵一笑,道:“小的比起公子来,可差远了。”
单雄信遂向裴元庆道:“想不到裴兄还精通音律,实在令人佩服。”
裴元庆见裴平抖落出了他的技艺,遂接口道:“元庆也是个半吊子,谈不上精通,今日出行打猎,未带琴,回到庄上再献丑不迟,还望单兄不吝指点。”
单雄信哈哈一笑,道:“雄信一介武夫,不懂音律,只懂得舞刀弄棒,喝酒吃肉,裴兄,我们再去喝他几碗。”
“好,单兄请。”
两个当下回到店堂,先前的酒早冷了,店家忙又温了热的端来,两人围着火炉,一边吃鹿肉,一边喝烈酒。
炉中火头跳跃,满室酒气肉香,两人都有了几分醉态,面颊熏红,却仍旧是兴致极高,觥筹交错,高谈阔论。
“单兄,元庆开皇元年生人,祖上曾任北周汾州刺史,皇上平南陈时,家父随军出征,杨谅反叛,家父苦苦劝谏而被囚禁,后杨谅失败,家父被破格任命为护军。
“元庆自幼随祖父长大,谙熟弓马骑射之道,想效仿魏时游侠,怎奈家训颇严,夙愿一直未尝。
“幼尝听祖父说起北周故事,现今皇上如何取而代之,如何一举攻下梁陈,从汉以后,天下纷争三百余年,元庆便生困惑,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本该尽忠事主,可是就拿祖上来说,历经西魏,北周,隋,数朝,主子一换再换,是非功过,也不是我等能评定的,大势所趋之下,也只能从权……”
裴平见裴元庆说起这些话,唬的不轻,忙劝道:“公子,你醉了,切莫再说了。”
裴元庆醉眼睨着他,道:“单兄又不是外人,说说何妨,这些话,我憋在肚子里这么久,今天终于遇到了单兄这个知己,岂能不一吐为快,这时势,元庆就是困惑,就是困惑……”双眉紧锁,越说声音却是越大。
裴平还要再劝,却被裴元庆一把推了开去。
单雄信从仆从手里接过锦裘,罩在裴元庆身上,呷下口酒,叹息一声,道:“雄信长裴兄弟一年,一岁时,也就是开皇元年,家父守东昌府,李渊率隋军攻周,围东昌,父不降,与之血战七昼夜,城破,被俘,不屈,为李渊杀。”
单雄信说到此处,喝了口酒,才接着道:“雄信此次就是来找李渊寻仇的,年前到了武功县,在街头打听李渊住处,遇到了个先生,他知道李渊其人……”说道这里,便怔怔的望着火光出神。
裴元庆等了一会,不见他再说,便追问道:“单兄可杀了那李渊?”
单雄信缓缓摇了摇头,仍旧望着火苗,“那先生告诉雄信,说李渊今膝下只有一子,家父去世时,却有雄信与大哥两个,那先生教雄信再忍耐两年,待他也再生下一子,再杀他不迟。”
裴元庆吃惊问道:“单兄答应了?”
单雄信点头道:“正是,雄信想,如此也公平。”
裴元庆思索片刻,道:“那个先生莫不是李渊找的说客,说服了单兄,他好趁机溜走,教单兄再也找不到他。”
单雄信摇了摇头,莞尔道:“我去武功这件事李渊不可能知道,说那先生是李渊说客绝无可能,更何况那先生气度超脱,一看便不是那等小人。”
裴元庆略点了点头,脸上是由衷的钦佩之情,“单兄果然大度。”
单雄信苦笑一下,续道:“雄信素无大志,生平只有两愿,一是报了杀父之仇,二是多结交英雄人物。可是这父仇,有时静夜难眠,反复思量,想李渊当初不过是与先父立场不同,各为其主,杀他,又实在于心不忍……报效国家……正如裴兄所言,朝代更迭……主上一换再换,又经父亲殉国之事,雄信的心早冷了。”
裴元庆皱眉深思,似在咀嚼单雄信这一番话,良久,眉头舒展,笑道:“单兄说的很是,听君一席话,胜度十年书,能够结识单兄,实在是元庆三生之幸。”他举目四顾,见跟着的随从坐在远处,都有了困意,遂起身道:“单兄,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庄上再促膝夜谈。”
单雄信抚掌道:“好。”
当下两人相偕出了酒肆,投裴家庄上去。
☆、第20章
裴家庄子隐在一大片梅林深处,幽静旷达,虽已是正月,尚有几支迟开的红梅傲立枝头,暗香浮动。
裴元庆一身月白袍子,盘膝坐在梅树下抚琴,裴平以洞箫和之,两人奏的仍旧是那曲酒狂,单雄信握着酒樽,一杯杯饮下去,忽然拔剑而舞,意态不羁。
如此或抚琴,或论剑,或出行狩猎,时光流逝极快,不觉已是上元节。
这日早上,两人早早起床,一道向大兴城去。
两人□□所骑都是良驹,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大兴城外,大兴城巍峨庄严,城上旗帜鲜明,更高悬花灯,一派节日的喜庆。
两人从正南的阳德门入,走朱雀门大街,裴元庆惯常出入大兴城,对城里交通熟悉,灯节是要在晚上才开始,这会时候尚早,少不得引着单雄信在城中到处走走逛逛。
朱雀大街街道宽约五十丈,十分开阔,行在朱雀街上,遥遥可见六道高坡上的皇城与宫城宏伟壮观,建筑层次分明,错落有致。
裴元庆一边走,一边回头向单雄信道:“单兄,我家在广恩坊有一处宅子,平时都是爹娘在那里住,我们先把马安顿下来,广恩坊与利人市就隔着一个怀远坊,我先带你去利人市逛逛。”
“利人市?”
“是啊,因为在皇城西边,我们惯常都叫做西市,那东市原本叫做都会市。”
单雄信一边顾盼,一边赞赏道:“京师重地,天子脚下,果然气象不凡。”
裴元庆打量着街道上熙攘的人流,忽怅然道:“我听父亲讲,这大兴城是开皇二年皇上让宇文恺建的,翌年三月竣工。建成之后,是汉长安城的二个半那么大,可谓是前无古人,不过父亲说,劳民伤财,你看这偌大一座城池,却十室九空,不过啊,寺庙倒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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