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推门出来,胡明杰正守在门口,这个重新被改造过的山神庙,早已面目全非,不复当日的模样了,吴家湾的人为了挖宝拆了庙,底下也挖下去很深,倒是给他省了不少事,直接建了一个地下室,从面上看这里只不过是一片废墟。
“有人来吗?”沈泽突然出声问,胡明杰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问的应该是找小花的那些人。摇了摇头,盯着下山的路,恐怕这回小花是凶多吉少了。
沈泽脚步虚晃了一下,面上顿时白如纸,冰凉的手指发颤,那个会给他暖手的人,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心口蓦的一疼,眸子更幽深了几分。
“查到那人了没?”
胡明杰这回很快反应过来:“我昨天一直追到青山镇上,那个黑衣人在城内晃了一圈,在镇东消失了,没有抓到人,不过只要他是在青山镇上,肯定不会让他跑了。”说完面上闪过一抹恼恨,跑了几十里地,却连个人都没有抓住。
“乜青禾呢?”沈泽问了句。
胡明杰摇摇头:“还没有消息。”
沈泽抿了抿有些发白的唇,视线看着山下:“派人继续找,这次谁给我使绊子……”
胡明杰也看着远处,这回太急着报仇了,恐怕是忽略了什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蝉是不是被那还不明身份的黄雀给抓走了,还不能确定。
“看来这回是有人跟我杠上了。”沈泽轻飘飘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说完,他突然捂着心口,吐出一口血来,面色发青,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幸亏胡明杰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的胳膊,看到他衣袖上的断口,又看他这模样,深沉的眸子闪过一派阴霾。
沈泽骤然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帐子,外面天色阴沉,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时辰,头昏脑涨,嗓子发紧,他连忙爬起来,穿了鞋子就往屋外走,小花,他的娘子还没有找到,也许门外已经有消息了。
刚打开房门,就听见外面有说话声。
胡明杰精壮的身子几乎堵住了大门,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见到沈泽,手中的拳头篡紧,嘴唇抿了抿,神色一暗,没有说话,一挥手,外面的人已经走了。
沈泽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黝黑的拳头缝里露出一角意料,暗青色的袖口,能够看到上面绣着流云样式的暗纹,他微垂下头,看到自己缺了一角的衣袖,心像是被人用力的揪住。
沉闷的窒息感陡然袭来,他靠着门框几乎站立不稳,急切的想说点什么,想问点什么,喉头一甜,血已经从唇角流出。
胡明杰大步走过来,扶住他,拧着眉,却一言不发。
总算换过劲来了,沈泽骨节分明的手抓住胡明杰的胳膊,面上沉静,眸子却像是没有焦点,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带我去见她!”
胡明杰这才道:“人还没有找到。”
沈泽像是没有听见,哑着嗓子:“带我去见她!”
胡明杰看他这个样子,揽住了他的腰,一跃而起,几个起落,已经到了村外,一声呼哨,一匹枣红色的马从树林中出来,抱着已经面白如纸的沈泽上了马,直奔老乌嘴。
老乌嘴此时已经变了模样,宽广的水面一路奔腾,原本的南坡已经找不到踪迹,空气中似乎还有淡淡的火药味。
不少人聚集在这里,指指点点的看着水面。
此时,不过是刚天亮,附近的村民昨夜听到几声巨响,又见水位下降了,都过来瞧瞧热闹。
蒋氏和田满囤也是忙活到大半夜,有田没有回来,他们也睡不安稳,一大早上听从老乌嘴回村的人说出了事,问起来,他们又支支吾吾的不说话,见有田没回来,蒋氏就觉得心中不安,右眼皮狂跳。
两人早饭都顾不得吃,就往老乌嘴来。
找了一段没找见人,有人说他们去了举水河,一脸同情的给指了路,蒋氏和田满囤越往前走越不安,两人互相搀扶着,不知道滑倒了多少次,衣衫上沾满了泥浆,很是狼狈。
直到看到赵明发在岸边坐着才觉得松了口气。
赵明发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心中堵着块石头压得他说不出话来。
“明发,有田呢,咋一晚上没回呢?”初夏的晨风吹乱了蒋氏的鬓发,她焦急的看着胡明发,双手都掐住了田满囤的胳膊,却毫无所觉。
田满囤一张脸上也满是焦急。
话落,水面上突然冒出一个脑袋来,赵明发回过头看着水面,水上的人转过头来,正是有田,原本黝黑的脸庞此时苍白无比,身心的疲惫让他像是*之间瘦了一大圈,一双眼睛显得又大又黑亮,有些渗人。
有田僵硬的脸看到爹娘,嘴角抽动了下,爬上岸来。
蒋氏和田满囤见到有田心中稍安,刚喊了他一声,就见他嘴一瘪,无声的哭了起来,蒋氏哆哆嗦嗦的上前:“怎么了,有田?”
有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找不到姐姐,此时见到爹娘,只觉得满腔的悲伤像是找到了出口。
蒋氏和田满囤对视一眼,有田哭到说不出话来。
河面上陆续露出两个人来,是陈三皮和吴安。
沈泽和胡明杰到的时候就看到哭成一团的田家三人,他从马上下来,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唇边还隐隐有未干涸的血迹。
他走过蒋氏和有田身边,没有说话,走到刚上岸的陈三皮身边,也像是没有看到,只是看着那边水面,浑身如坠冰窟,像是又回到那一年被人丢进鄱阳湖中,四面来的水蛭贴在他身上,冰冷深入骨髓。
从此他就是个没有温度的人,胡明杰笑话他是被水蛭吸取了精魂,只是一句行尸走肉,才一年四季浑身冰冷,李广说他是惊吓过度,简言之就是吓傻了,嘲笑着要给他收魂,送给他一打符咒。
只有一个人,拥着他,给他温暖,让他不用在每个夜里冰冷的像块石头。
他的温度没有了,他的光和火被这片水给带走了。
说不出是悔还是恨,他平静的看着水面,想着为什么要让绿水河的水冲进举水河里?
他想起来了,举水河是黄河的支流,豫州黄河段总是堵塞,朝廷派来不少人整治,现在正治理水患的副都御史刘大夏,弘治二年去了广西,雷霆手腕处理田州泗城土官岑猛谋反一事,那时他正好在广西,刘大夏一网打尽,毁了他和岑猛的协定,让他损失不少。
他突然笑出声来,就为了这么一点点损失,他提议引水至举水河给刘大夏添点麻烦!哈哈…居然只是为了这么点小事。
他笑着笑着就咳嗽了起来,眸子里死灰一片。
133找娘子旧疾缠身,失幺女全家惨然
沈泽想起了小花说的:“君子最是小气,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都还记得呢!”
还真被她说对了,因为自己的小气害死了带给他快乐的爱人。他半弯着腰,笑的眼泪的出来了。
岸上的人都被他毛骨悚然的笑,笑得毫毛都竖起来了,秀才魔障了,这是几个还清醒着的人的想法。
除了哭的不省人事的蒋氏和有田,以及陷入呆滞状态的田满囤,其余四人面面相觑。
陈三皮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站起来,走到沈泽身边,他已经陷入了癫狂的状态了,好像除了笑,已经不知道做什么好了,散发着浓重的悲伤。
陈三皮心跟着一颤,看见咕咕的血从他唇角涌出来,暗道一声‘不好!’。
他冲胡明杰招了招手,胡明杰大步的过来,面上一凝,手刀落下,沈泽的笑声戛然而止,身子缓缓的软了下来,面上的神色似怨似悔,又像是恨是怒,显得诡异无比,让人心惊,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泽,陈三皮环住他身子的手不禁哆嗦了下,将他移交给胡明杰。
赵明发和吴安早就被沈泽的样子给吓傻了,见他终于闭上了眼睛,心中略略松了口气,看到那边悲恸的一家三口,心中又沉重了起来,蹲在岸边,一言不发。
陈三皮和胡明杰看了看已经人事不知的沈泽,再看看那边有田,想要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再让沈泽这样下去也许他就这么交代了,胡明杰跟陈三皮说了句什么,陈三皮点点头,骑着胡明杰的马就走了。
胡明杰看着面前的河水,想起和小花唯一的交集,还是怂恿小花去和乜青禾接近,居然只是想让乜青禾更确定她的身份,这个姑娘傻呵呵的,自以为聪明……他垂下头来看着沈泽苍白如鬼的脸,最难过的应该是他吧?
正要带沈泽离开,突然急冲冲的过来几个人,直接冲到田满囤的面前:“爹,小花……”
顾全一开口,田满囤像是突然醒了过来,无声的老泪纵横。
桂花姐妹四个早就哭成一团了。
张东升看了看举水河,抿抿唇,无声的叹息,心中酸涩,别开了视线,却又看到胡明杰背着沈泽,他和胡明杰两人都是在青山镇开铺子的,早就相识,却不知晓,原来胡明杰和他的那个连襟竟然也是熟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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