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卿是否能有法子找到顾神医?”祁帝紧了紧手臂,将心爱的女子圈在怀中,声音透着渴切之色。
“微臣自当竭尽全力,只是师傅行踪不定,时常飘荡……”卢逸初皱着眉头,很是为难。
“卢卿,但凡有那么一丝的希望,孤总是要治好皇儿的病的,不然,孤失去的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个……家。”
卢逸初有些震动地看着面前的祁帝,想不到在这尔虞我诈的内宫之中也有一份爱,虽然与朝政渗为一体,纠缠不休,然而不可否认,此刻的祁帝却是真心爱着这个萧皇贵妃的。
他只是俯下身子,然而那些保证的话语却是如鲠在喉,吐不出来,师傅闲云野鹤惯了,此刻也不知道带着师娘潇洒肆意在何方,或许找到他前,七皇子已经薨了,再退一步,就算是找到了师傅,以他那个性子,未必会乐意进宫来,不然他也不会在接到祁帝的口谕,宣他进宫中给萧皇贵妃诊治头风后还大摇大摆地往深山老林中跑,是以卢逸初肯本就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祁帝对着卢逸初的反应倒也在预料之中,顾摩粟平生最讨厌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是烟花酒肆,另一处便是这能吞噬灵魂的皇宫。
“卢卿不必忧心,孤相信顾神医定有医者之怜爱之心,”祁帝竟是开口安慰了一番卢逸初,然后硬了口气,“今日之事若是向外传出一个字,孤定当诛他三族。”他的眼风扫视了一圈乌拉拉跪了一地的御医太监和宫女,帝王威仪一览无遗。
再之后祁帝只是温柔地将昏厥在他怀中的萧皇贵妃抱了起来,慢慢地迈开步子,自东西两侧的花梨木透雕喜鹊登梅落地罩和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中穿过,一旁候着的贴身伺候了祁帝近四十年的太监冯智玳见势便撩起了垂在门口的幔帘子,弓着腰板,将头贴在胸前。卢逸初还是维持着附身的姿势,铜鹤炉中有一抹白色的眼旋出,年轻的御医透过这层朦胧不切实的薄烟,似乎看到了只属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光阴故事,只是,却萌芽着床在了养料最为畸形的宫殿中,他决定要尽一个臣子的职责,等幔帘子重新落下,阻隔断了那个男子怀抱着珍宝的景象时,卢逸初缓缓地站起身子,走到凤水問的寝殿,还未到弱冠之年的皇子安静地沉睡着,整个身子陷在柔软的锦衾中,面色柔和,卢逸初将手指搭在了他的脉搏上,静下心来再诊断了一番,结果却又一次沮丧,他甚至连毒性是寒性还是热性都无从知晓,于是便只能将凤水問的手塞进柔软的被子中,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他转一个身,便看见饰着万字团寿纹步步锦支摘窗被风吹开了一条缝,冷涩的风便从那里源源不断地钻进来,卢逸初跨着大步,却是放轻了重量,走到窗前将栓子重新插入了销中,没有发出一丝的响动。
炭炉子中飞跃出一点红色的火星,不一会儿便化成一粒细小的灰尘,看不分明,圆腹圈足细长颈子的霁蓝釉描金花瓶中插了一支仙客来,开得热热闹闹的。
卢逸初在等着凤水問的醒来,或许,这个口中清晰地吐出“佳期如梦”的七殿下能像他描述一些什么,这样,没准他便能推敲出几分毒药的成分。
“素素,不要离开我,素素……”忽然,睡得甚为安稳的凤水問忽然不住地踢打着被子,手从被窝中挣扎而出,在虚空中用力地扯着什么,卢逸初连忙从窗边折回,发现凤水問的眼珠在眼皮子底下不住地转动着,梦魇,于是他从针盒中掏出几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飞快地在穴位上跳跃起来,终于,当一颗汗珠从凤水問的额头上滚落到银针上时,他睁开了眼睛,那一双眼中竟是糅合了无尽的痛楚、后悔以及爱意,卢逸初略微作了一下揖:“以殿下现在的身子不宜激动。”
凤水問觉着眼角有些湿意,抬起头指摸了摸,果真是水润的,原来梦中那种心如刀绞的感觉是真的,他竟然在梦中哭泣了。
“卢神医此刻还在这里,应当不是为了告诉我悲伤肺吧?”凤水問的嘴角挽起一丝嘲弄的笑意。
“微臣只是为了向殿下探听,您可曾看到这'佳期如梦'?”
凤水問略略思索了一番,遇里恶毒的语调便浮现在耳畔,六个月后,若是没有解药,你全身会出很多的红疹子,白日里痒痒,黑夜里也痒痒,于是,你便只能挠啊挠啊挠,只可惜,怎么挠也挠不去那种跗骨的痒,于是你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肤被抓出一道一道的血痕,可是,还是痒,怎么办呢?于是便只能拿起刀子一条一条地划上去,每出一点血,你的心里才会感到好些,不知不觉,身上的皮肤却被刀子割得看不出原本样子,最后,你便只能血竭而亡……他将遇里描述的症状和卢逸初说了一番,心里却是抱着希望的,这位卢神医既然能得母妃的信任,必然有过人之处,且他师从向来只是在传闻中听见的顾神医,然而,当看见他的眉间蹙地越来越紧时,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看着略带着青色的指尖,指甲还是圆润饱满的,没有多余的修饰,指甲盖上的半月痕却是模糊了一片,只余下惨淡的色泽。
“微臣会尽力。”卢逸初也不知能说一些什么,这句话吐出口时,自己也觉得单薄无力,于是便只能垂着双肩。
三十五,谢皇后
“嗯,卢神医在这边守了也有些时辰了,身子也该乏了,便下去歇息吧,我总归还有六个月好过活。”凤水問将手指藏在衣袖之下,第一次起了怯意,觉得眼不见心不烦这句话很是贴切。六个月,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可是,他并不想这般就死去,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不是么?还有,他的素素,只差一步,他便能找到素素了。
“是,微臣告退。”卢逸初收拾了一番药箱子,便低着头退出了。直至走到了垂花门之外,才觉得身子泛了寒意,身边的药童接过他的药箱子,跟在他后面保持着一臂的距离,虽然黄澄澄的太阳挂在天空中,然而寒意却无孔不入,如跗骨之疽一般紧紧贴上来,药童不住地往手上和着热气,想借此算不得温热的热气来温暖早已冷得麻木的肌肤,卢逸初忽然停了下来,取下笼在手上的狸子皮暖手筒,递给身边的药童:“卓儿,你戴这个吧,一整日站在寒风中,小心冻坏了身子。”
“大人,卓儿一点都不冷,”小药童将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卓儿皮厚肉糙的,风吹在我身上,就像是水被棉花吸走了似的,一点都感觉不到。”
“可是一旦棉花被浸入了一大盆子中水里时,便会被浸泡地散了架子,让你戴着便戴着,免得今日受了凉,日后便要我自个儿背这药箱子了。”卢逸初只是把暖手筒塞进药童的怀中,然后便加大了步子。
一脸稚气的卓儿将狸子水滑的皮毛贴在自己被风吹挂地通红的脸上,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谢谢大人。”
“快些跟上,不然按你现在这个速度,太阳落了山,我们还在这内城中赶路。”卢逸初清淡的声音从前头飘来,卓儿一听,立马迈着两条小短腿跑了起来,呼哧呼哧地跟在他家大人身后,药箱子在背后一甩一甩的,样子甚为滑稽,却莫名的温馨。
风吹得有些大了,卷落了卷萼兜兰的花瓣,洒落在阴冷的土地上,做着最后一番挣扎,这……应该是要变天了吧?
谢皇后在来仪殿中隔着扶苏的花木,长身而立,拿着一把金剪子,一下一下绞着蕉萼白宝珠多余冗杂的枝叶,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
“皇后娘娘还真是有闲情逸致。”谢紫菲的前脚刚刚跨进内室中时,便看见了自家的姐姐正悠闲地对着一株蕉萼白宝珠修修剪剪,于是她便笑着对着谢皇后行了一个屈膝礼。
谢皇后将金剪子放在一个托盘之上,宫女福了福便双手捧着托盘退到了一边。
“左右不过无事,闲得发闷罢了,皇上已经很久没有来来仪殿了,哪里像妹妹,秋相整日都陪在你身边。”谢皇后净了手,取过一盏茶,吹了吹,便啜了一口。
谢紫菲此刻的眼圈却是红了,手指绞着丝帕,连自己最爱喝的珠兰大方都没有看上一眼。
“怎么了,妹妹,这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子,莫不是和秋相怄气了?”谢皇后拉着嫡亲的妹妹坐在塌子上,拍了拍她的手背。
“姐姐,皇上那般宠着萧家的狐狸精,你难道心中就一点都不怨怼?”谢紫菲尖利的声音差点便割破了皇后的耳膜,而后者只是笑笑:“紫菲,身为皇后,最不能要的便是妒忌,甚至在陛下宠幸别的妃子时,还要笑着说上几句吉祥话,今日之话,本宫权当做没有听见,出了这扇门,那些再怎么不甘心的事,都要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吐出最后一个字,谢皇后忽然变得异常严肃,手紧紧地攥着谢紫菲的腕子,吓得她只能点点头。
谢皇后吐了一口气:“紫菲,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总是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想到什么便做什么,有时候,本宫还真是庆幸你嫁入的是秋府,而不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