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沛夐忽的便放下了心,黑塌塌的脸也白了不少:“这般大的人,还老是惹你娘亲伤心。”虽然嘴上责骂,然而,语气却是轻快了不少。
素以只能愁着一张脸,再三保证以后三思而后行,然后在心中默默地补上了一句,再,斯可以。
接下去的一个月是一天喝三碗黑呼呼浓稠汁水的节奏,素以觉得自己体内都流着黑色的药汁了,她抬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看着绿珠,而后者只是努力地忽略素以那双沾着蒙蒙杏花雨的眸子,毫不退让:“小姐,你还是喝了吧,不然老爷又要生气了。”
这副卖萌装可怜的表情在绿珠完完全全起不了任何作用,素以只能皱着一张脸,捏着鼻子把上一辈子偷偷倒掉的中药尽数补了来。心里暗暗地在发扬阿Q精神,因果轮回,轮回因果,躲不掉,早知道以前便乖乖地喝了,也不至于现在天天泡在药缸子里。
而另一厢凤水問的身子底子比较好,只躺了三天,便能拖着身子去尚书房念书,今日在退学时,凤水問向素有紫虬国第一学士之称的裘太傅问了一个问题:“太傅,您觉着'梨花带雨'这一词形容什么为好?”
结果那个裘太傅捻着花白的胡子,沉思了半饷,摇了摇头,然后反问了他一句:“那么七殿下以为呢?”
“当是形容女子哭泣的样子。”凤水問一字一顿地吐出,手却是握成了拳头,青筋纠结。
“果真是一个绝妙经纶的比喻,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呐,”老头子双眼紧闭,脑颅中便浮现了一个绝代佳人哭泣的样子,“七殿下,见解独到,老夫看来白白担了紫虬国第一学士的美名。”
凤水問自然是挑拣了些漂亮的话来夸赞裘太傅,把老头子都捧上了天,这次的对话便划下了圆满的聚点。
没有人发现表面上看起来一片平静的凤水問,内心却是波澜壮阔的,素素,我终于找到你了,他挽起几不可见的唇角走出尚书房
按着惯例去紫宸宫给萧皇贵妃请安的时候,祁帝正靠在塌子上,腰后枕着一个软枕子,闭目养神,而萧皇贵妃则替他揉着太阳穴,火炉子上煎着一盅茶,泛出青色的沫子,凤水問朝着萧皇贵妃指了指自己,便拿起双龙戏珠的盖碗,将火炉子上的火舌给灭了,然后舀了澄黄明亮的茶汤缓缓注入,扣上盖子,端到祁帝面前:“父皇,喝口茶水润一润嗓子吧。”
祁帝半睁开眼睛,一看是凤水問,便开心地起了身子:“皇儿啊,下学啦?”
“是。”凤水問恭恭谨谨地递过盖碗。
祁帝接过,揭开盖子,刮了刮,慢慢地啜了一下口:“今儿个学了些什么?”
“今日裘太傅教了我们《缀术》。”
“可有什么不会的地方?”对着这个自己素来宠爱的孩子,祁帝有着用不完的耐心。
“没有,今儿个教地比较粗浅,都是入门的。”凤水問一脸乖巧地作答。
“那便好,孤的小七儿天资聪慧,一点即通。”祁帝开心地和他讨论起了朝堂上的事,萧皇贵妃见状便退了下去,一个人去了小厨房看晚膳准备得如何。
三十九,饯别宴
“今日朝堂上又有言官弹劾张仲正借着搜刮民脂民膏,还强占良田。”祁帝的眉间尽是沧桑与疲惫。
“父皇,您可是有对策?”
“不知皇儿心中如何作想?”祁帝将这个皮球又踢回给了凤水問。
凤水問纠结了半天,硬着头皮道:“父皇,这个张仲正是礼部的尚书,实为谢侯最为倚重的门生……”
“不错,张仲正是谢句亲手提拔出来的,皇儿,倘若能够除掉他,便能除去谢句的一条臂膀,孤想这么做已经想了很久了。”
“可是,父王,谢侯的势力遍布整个朝堂,这个张仲正不是说除掉便可以轻而易举地除去的,况且……”凤水問顿了顿,扫视了一下祁帝的脸色,似乎没有变化太大,“况且,他又娶了沂水长公主为妻,皇祖母那边定会施施压,倘若动了张仲正,父皇必定要和谢氏宣战。”
“哼,谢太后?她不过是占了雀巢的鸠鸟!”祁帝想起这个怒火便如红莲业火般“嘭”地上升,谢太后并不是祁帝的生身母亲,相反,当年正是谢太后设计陷害了祁帝的母亲岚嫔,以至于先帝一怒之下把岚嫔打入了冷宫,一直以来受尽恩宠的岚嫔受了刺激,便香消玉殒了,可恨自己却要认杀母凶手做母后,还得时时听从她的指示,将皇后之位双手奉给她的侄女——谢蝶香。祁帝越想越是气闷,一时没忍住,拂袖把案几上的茶盏和果盘子通通地扫落在地上,水晶盘子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绝望而又悲切,一众瓜果磕落在被火龙烧地滚热的地面上,似是迫于君威似的,连动也不敢动,就这般委委屈屈地耷拉在凤水問的脚边,热水溅落在他厚实的靴子上,还好,因为有一层鹿皮的阻隔,没有烫到。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父皇请息怒。”凤水問一把跪在了茶沫子上,心下却是镇定一片,不管是谢太后还是谢皇后,都是祁帝心头恨不得要拔去的刺,然而这两根刺却是与她们身后庞大的谢氏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谢氏这棵树却有着盘结纠错的根,它的触角早已伸向了半壁的朝堂,若是想要连根将它拔起,紫虬国受不得便有一番动荡,所以谢党的人是绝对不会允许张仲正出事的,除非,他犯了人神公愤的事,然而,这些搜刮民脂民膏又能算得了什么呢?有些贪污,甚至连祁帝都默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要太过分便好。
“皇儿快快起来。”祁帝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脸上呈现出不自然的神态。
这么多年了,眼睁睁地看着谢氏一党越来越庞大,而自己虽为龙椅上的王者,却直如手无缚鸡之力的稚子,倘若没有萧氏的乌金大将军,恐怕早已经成了一个傀儡皇帝了。
祁帝拍了拍身边的蒲团子,示意凤水問坐到自己身边:“皇儿,父皇所受的这些,将来你必不需要承受,从今天开始,你每日来一言阁坐坐吧。”
“是,孩儿定不负父皇众望。”凤水問又规规矩矩地跪在祁帝面前。
一言阁是历代祁帝处理政务与大臣商讨要事所在,祁帝的这一番话显然是有让凤水問接了他衣钵的意味。
张仲正便搁在了这一页,几年之后,凤水問回过头来审视时,却发现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这个曾经被祁帝和自己想尽心思都要拔除的毒瘤,也不过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动不动他都是无所谓了。
隔天便是送别秋沛夐出使墨蛟国的饯别宴,祁帝弄得很是隆重,规格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宴会,这夜,祁帝端坐在正上方,左边是皇后的凤椅,谢皇后今日穿了一袭暗金色的朝服,上面绣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凤凰盘踞在五色祥云之上,十二幅长裙上下摆绣了八宝和海水江崖纹饰,滚着一圈貂皮制的缘边,头上是戴着一顶朝冠,正中的顶饰为三层凤顶,每层间以一等大东珠一颗,累丝金凤的尾部饰小珍珠。朝冠的朱纬上缀七只金凤,凤尾朝内,凤首朝外,每只金凤以二等东珠和小珍珠装饰,金凤背部中央嵌着一块翠绿的猫眼石。祁帝右边则是萧贵妃的鸾座,今夜则只是穿了一袭重紫色的水波文袄,腰间系了一条金缕织成的织金带,高耸的云髻上斜插了一根羊脂玉所雕刻的七尾凤簪,谢太后因为近日受了风寒,整个人都变得病恹恹的,索性便躺在了上阳宫中养病。
祁帝端起面前金制的酒樽:“秋爱卿,此番出使墨蛟国,乃任重而道远,孤在这里先敬卿一杯。”
秋沛夐闻声起身离开位置,恭恭敬敬地举起手中的酒杯:“臣自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烈酒入喉,激起血液翻飞。秋沛夐吞下喉咙中的酒水,再缓缓地退下,坐入位置上,心下却是一片凝重,自己名义上是出使墨蛟国,实则却是去拜访琅玕谷的谷主,请他出世。
琅玕谷,位于四国的中央,是云落之地的心脏,唯一一块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的地方,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云落之地只有一个帝国,便是释覃国,史载璇玑皇后本是一位神女,却因为不忍心释覃国肆虐的瘟疫,于是便下凡医治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却在某一日与还是太子的释覃国未来国主相恋,放弃了回到天庭的机会,于是,在太子登基后,便仿照了璇玑皇后在还是神女时的住处,取名为琅玕谷,璇玑娘娘收了些弃儿为徒,将一身的绝学传授给他们,渐渐地,琅玕谷便成了神圣之地,到后来,释覃国国势衰微,云落之地在短暂的四百年平静之后,又陷入了诸侯争霸的烽火狼烟之中,战火纷飞了近一百五十年之后,四股势力终于在这一场盛世的浩劫中显现出来,于是便创立了四个国家——墨蛟、紫虬、赤蟠、银螭,只是,不论外界历劫了多少的战乱,琅玕谷里却是一片宁静,没有人敢破坏璇玑娘娘所创立的圣境,这是最后的一片净土,不论多少年过去,四国的皇帝和子民都很崇敬琅玕谷谷主和他的弟子,盛传在这个世上,没有琅玕谷谷主解不了的毒,没有他救不了的人,没有他断不了的案,只是历代的谷主都在璇玑娘娘的玉雕像前立下重誓,永生不得插手朝政,所以,秋沛夐觉得很是为难,对于如何劝服现任谷主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