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需要这样的。”他将药方给了一旁的药童,让人再去一天三次的熬药,“如果她现在是醒着的,她也一定会选这个药方。”
冷然那人,太过杀伐果决,依照他所了解的,即便是她还在西北漠城,身份还是个阶下囚的时候,那夜离绝带她去疗伤,她也是一声不吭的连麻药都没用,就让大夫给她剜肉。
现下她虚弱成了这样,以她的性格,她绝对会是选能够让自己最快速度好起来的。
听主子这样说,老医者们面面相觑,却是不再说些什么。
其实他们也早就听说过了,如今的小姐再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她不仅有了新的身份,更是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是完全可以和当世男儿并肩的强者。
连带着小姐回来的主子都这么说了,那他们还有什么好拒绝的?
既然主子觉得以小姐的作风,小姐也会是选那个药方,那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准备好一旦药效发作,在小姐身上可能会产生的某些不良反应,做到遏制。
恰在这时,那连接着楼上冷然动静的铃铛突地铃声大作,白发男子面具下的面容猛地一惊,而后便是在老医者们眼花缭乱的视线之中,倏地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抚平因着自家主子的轻功而被吹得满屋子乱飞的药方,老医者们互相看了看,却都是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嗯,其实他们还听说,小姐很有可能会成为他们日后的主母来着……
现在看来,这个传言倒是不假啊。
根本不知道手下已经将自己和冷然传成了个什么样子,白发男子听到铃声后,飞速就上了楼,还未见着冷然,他就发现,那扇正对着床榻的淡色屏风上,已然被溅上了一道乌黑的色泽。
那是冷然吐出来的血。
他一惊,急忙绕过屏风,便看见原本好好躺在床上的冷然,此刻已经是仰面躺在了屏风下,面色惨淡如纸,嘴角也是有着乌黑的血不断的流出。
“冷儿!”
他奔过去,却是不敢随意的动她,只蹲下去立即替她把脉。
这次不把脉还好,这一把脉,他眸中顿时就掠过一抹厉色,声音也不再温润,而是充斥着满满的凶戾:“噬心散!谁给你下的这毒?!”
冷然被折磨得双眼无神,闻言只是微微眨了眨眼,却是心口疼得说不出话来。
她忍不住身体蜷了起来。
噬心散,顾名思义,是一种针对于人体心脏的毒药,平时只潜伏于心脏处,待到发作之时,便是噬心之痛,却并不让人就此死亡,而是慢慢借此折磨着,若非心狠手辣到了极点的人,是不会用出这么一种毒药的。
而这种毒药,却正是近几年来,医谷里的人研制出来的……
“来人!”他浑身气质难掩狠厉,“给我查噬心散制作成功之后,都是谁来购买的!明里暗里,全都给我查清楚!然后再查谁给小姐下了这毒!”
被喊进来的药童一听,立即正了面色,应了声后,便是忙不迭的跑下楼去,将主子的吩咐给安排了下去。
下达了命令后,他让人把噬心散的解药拿来,一颗小小的药丸被融进酒里,他又划破手指,滴了滴自己的鲜血进去,方才将那酒喂给冷然。
果然,解药吃下之后,冷然再不吐血了,心脏处的疼痛也是缓缓平息了下来。
地上的乌血让人进来打理,白发男子将冷然抱上床,她闭上眼恢复着刚才因噬心之痛而消耗的心力,心中思绪却是不停。
她已经知道为何当初残魂那么容易就死去了。
恐怕就是因为这噬心散发作,残魂没能撑得过去,才会在狱卒的鞭笞之下死去。
而这又是牵扯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谜团——是谁给残魂下的毒?
残魂生前只是一名舞姬而已,行为做事也都非常的谨慎,身处风月场所里的人,哪一个没点眼色和手段?倘若真得罪了什么人,那也是能够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将那点子仇恨给化解的了。
据方彼曾经跟她打过比方的,那噬心散价格极为的昂贵,比起容御邀请她去京城的千两黄金的报酬,也只是不相上下。如此贵重的毒药,如果残魂在京城当舞姬的时候,真的得罪了什么人物,可谁能舍得花那么大一笔钱,就为了要弄死区区一个舞姬?
所以,这给残魂下毒的人,想必身份没有那么简单。
莫名的,冷然突然有那么一个想法。
会不会,这噬心散,也是和夜离绝他们有关的?
倘若真是如此,那就不算什么麻烦事儿了。
思及于此,冷然睁开眼来,眸子里虽然仍然没有什么神采,但却还是透露出了一股子凶狠:“查出来之后,我自己来解决。”
下毒之人跟残魂之间的仇恨,她不会管;但这毒已经是过继到她的身上,无论如何,她都要报这噬心之仇。
闻言,白发男子为她擦脸的动作不停,只是应了一声,旋即又问:“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他真的是被冷然给搞得心惊胆战。
试问,谁见过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体内有着那般的隐疾也就罢了,被波及了内伤也就算了,可眼看着病情伤势都稳定了下来,突然间又来了个潜藏在心脏里的剧毒?
饶是他医术卓绝,可也挡不住她这般来势汹汹的袭击啊。
冷然感受了一下,确定那隐疾是已经不再发作了,噬心散也因为吃下解药而渐渐消除了,如今也就是胸口觉得沉闷钝痛,呼吸不通畅,身体里可能还有着因为内伤而产生的淤血,当下摇了摇头。
他却还是觉得不放心,索性又把了一回脉,确定她如今是真的没什么大碍了,放心下来的同时,面具下的太阳穴却是陡然突突直跳。
他伸手按住被面具遮盖的额角,看来这次是被冷然给折腾的,既然她没什么事儿了,自己是要好好歇一歇了。
也是,先是日夜以轻功带着她赶来医谷,又是不间断的为她输送内力,他不感到疲累才怪。
“有什么需要,就喊人,外面候着的都是的。”他转身就朝楼下走,“你现在好了,我却是要睡一觉,不然我也要像你一样倒下了。”
说着,他回头看了冷然一眼,眸子里满是似笑非笑的神色:“冷儿你说,我都救了你三次了,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好报答我这多次的救命之恩?”
一次是在驿站里,冷然因怒屠尽全部的官兵,病发之时,他及时赶来;
一次是几日前,在京城同样是因怒发病,也是他救的;
一次便是今日了,若非他一直以内力抑制她的病情,冷然也是撑不到现在。
闻言,冷然面无表情的回道:“如果你想,随你就是。”
他听了,当即微微一笑,再不说什么,下楼去了。
……
许是因为白发男子选的那药方,药性真的是非常猛烈,冷然的身体又是从小被药毒给改造过的,所以好得很快,不过短短几日的工夫,她就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这日,医谷里落了雪,有幼龄的小药童们在空地上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冷然斜倚在开了的窗户旁边,身上披着厚厚的斗篷,手中还抱着个汤婆子,全身上下都被裹得暖乎乎的。她略略垂眸,看着楼下面孩子们在玩耍,姣好的眉宇间难得的有着淡淡的慵懒之态。
那股子慵懒,让原本看起来很是冷漠的她,莫名有了那么点儿的人情味。
“你也想下去玩?”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冷然没有回头,只是懒懒答道:“还好,看看就行了。”
前世的她几乎没什么童年可言,对于这种小孩子们常玩的游戏,她最多也就过过眼瘾,是根本就没参与过的。
“也是,你都这么大了,再去玩那种东西,总该被人说成幼稚。”身后那人走过来,带来一阵淡淡的梅香,他伸手将刚折的几支白梅插进桌上的花瓶里,顿时那幽幽冷香便是在房间内飘散开来。
冷然循着那梅香转头望去,但见极为漂亮的白瓷瓶里,几支白梅上还带着微微的雪屑,那花瓣上薄薄的雪,随着室内的温度而变成了水珠,缓缓的滴落下去。
她静静的看着,突然道:“你带我下去走走吧。我想看雪。”
他听了,面具下眉梢一挑,转而却是背对着冷然,半蹲下来。
冷然默了一默,旋即将汤婆子放在桌上,然后走过去,双手环绕过他的脖子,整个人也是伏趴在了他的背上。
她如今内伤尚未痊愈,可这内伤又不比外伤,容不得她再像一样,包扎了伤口就能运动。
感到冷然已经趴好了,他两手一转,便是搂住她的腿弯,然后极为稀松寻常的,便是背着她站了起来,朝着楼下走去。
楼里还是有着一些小药童在来来回回的忙碌着,陡然间自家主子背着小姐下来了,一个个都是腆着脸,有些拘谨的行着半礼:“主子好,小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