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翼尚未丰满的和珅,做什么都是被压一头的。
更何况,他对于一些已经势在必得的东西抱有一种相当强烈的占有欲。
有的事情,只不过是一眼,就能够决定了。
和珅的异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里面冯霜止等人却也被钱沣的话惊住了,冯霜止本人并没有想到钱沣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其实在冯霜止的认知之中,钱沣此人不俗,有不俗之才,也有不俗之志,品行更不用说,她之所以会说出“俗”字来,不过是因为她总归还是记恨着这人几分的,虽然这一世的钱沣与上一世的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她说上一两句想必也是无妨的。
总之这一世,冯霜止不想再嫁钱沣,倒不如直接惹怒了这人,便断了可能。
除却这心思之外,说“俗”,其实是讽刺外面那一群人,辛苦巴结逢迎,只可惜,没人能够听出来。
冯霜止暗道一声“真是难为钱沣了”,却闭了嘴不再说话。
在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是背对着外面的,也被不少人层层围住,外面的人看不到她,都只说是冯家嫡小姐说的这话。
这个时候,毓舒笑着拍手,“冯家小姐的话可是厉害,不过我倒是觉得冯家妹妹有资格说这话,你们瞧我这香扇,便是妹妹亲手画的。”
对外称冯霜止为“冯家小姐”,指的自然是嫡出小姐,众人也没疑惑,只不过听到钱沣耳中就不一样了。
那扇子被传出来看了一下,这边的男客们多少也猜到之前毓舒小姐手中那扇子便是冯家小姐送的礼物了,都对钱沣抱以同情的目光,只觉得钱沣倒霉,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一名女客伤了面子,平白遭了羞辱——在他们看来,里面那女子就算是再厉害也是比不过钱沣的。
钱沣自己倒是无所谓,心里念了几句话,之后又坐下了。
作画一事不过是个小插曲,一会儿就过去了,众人坐下来继续听戏,那画也被收了起来。
冯霜止等三人坐下之后,毓舒就绷不住忽然笑了出来,给冯霜止比了个大拇指,“霜止,你太厉害了,竟然敢说钱公子的画和字俗,真是……哈哈哈……笑死我了……”
熙珠也笑得流眼泪,冯霜止看着自己身边这俩就快要笑到桌子底下去的人,无奈地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头,真觉得自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遇到这两个骨子里根本没有大家闺秀模样的姑娘!
她们笑够了也就停了,冯霜止却被旧日的事情搅得心神不宁。
不一会儿,她就坐累了,又找了个借口出去兜风了。
冯霜止前脚刚走,福康安那小子就悄悄摸过来,扒在窗棂上一看,没瞅见冯霜止,郁闷了一下,才对自家姐姐挥手道:“毓舒姐,你出来一下。”
毓舒恨不能甩他一对白眼,当下站起来,在窗边先敲了他光亮的脑门子一下,才道:“都多大的人了,还敢扒着窗台,回头让阿玛抽死你!”
毓舒这凶悍的模样,哪里有方才人前的淑女样?
福康安大呼委屈,“你这女人简直表里不一,这么凶,看以后谁敢娶你!”
这话简直是戳了毓舒的痛处,她跳脚道:“好你个小子,看我出来不打死你!”
福康安一听就知道自己是捋了老虎须了,赶忙就跑走了,毓舒追了出去。
福康安毕竟是个年纪小的,进了花厅,便被毓舒堵在了拐角的位置,抓住了一顿暴打。
打完了,毓舒才拍了拍手,哼声道:“跑啊,你倒是跑啊!”
福康安简直惨到不能再惨,哭着脸道:“是弟弟错了,毓舒姐,你可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毓舒双手一抱,手中拿着那扇子,展开看了看,一脸的感叹,“不记得了。”
那扇子在毓舒修长的手指之间,露出那画着的一株兰来,福康安上去拉她袖子:“姐姐就把这扇子给了我吧,我那儿有一把阿玛给的好扇子,回头孝敬给姐姐,姐姐你看——”
毓舒原本还是笑吟吟地,听了这话,却面色一冷,“你是越发不懂规矩了!我请那冯二小姐,你说是因为撞了人赔罪,现在问我要人家姑娘家送来的礼物,这闺阁之物你拿去也很是被人笑话,我富察氏的子孙怎能跟你一样?”
福康安方才那撒娇的神情也变了,他面无表情看着毓舒道:“阿姐,当真不给我。”
毓舒冷笑了一声:“你莫要因玩物而丧志。”
说罢,她转身就走了,福康安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双手忽然握紧了。
这花厅的拐角处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福康安也走了。
一架屏风立在这里,隔断了外人的视线,后面站着吹风的冯霜止,从里面出来,身边跟着喜桃。
喜桃没敢说话,方才毓舒姐弟的对话,是一字不落地被她主仆二人听见了,冯霜止方才还轻松的脸色,顿时就已经冰冷下来了。
面无表情走出来的冯霜止,一抬眼就看到了从另外一边面带着古怪微笑的和珅。
在看到和珅的那一瞬间,冯霜止愣了一下,而后唇角很自然地弯起来,掩去了方才的冰冷;而在看到冯霜止的那一瞬间,和珅也是一怔,之后那古怪的微笑恢复正常,还是那温文尔雅、人畜无害的感觉。
狭路相逢,还都是听墙角的,这感觉,真是说不出地古怪。
冯霜止团扇一遮,敛衽一礼:“和公子。”
和珅拱手还礼:“冯二小姐。”
相互打完招呼,冯霜止便要回去听戏,却不想方迈出去三步,和珅出言道:“香扇虽好,被别人碰过的,却是一点也不好了。”
冯霜止听在耳中,她脚步停住,站在那里片刻,那开满牡丹的扇子遮着脸,也遮了唇畔一抹冷笑。她的声音也冷冷清清的,像是冰天雪地里出来的:“谢和公子提醒了。”
和珅侧过身子,看着走了的冯霜止,脸上的笑容减淡了,只是重新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又不知道为何加深了。
下午听过戏之后,又开了晚宴,表面上是宾客尽欢,冯霜止也没露出任何的异样来,天色晚了,这才带着冯云静与喜桃一起出来。
她们从花园出来,一路说这话,便在告别了。
男客们也陆陆续续出来了,钱沣便在其中,福康安整个下午虽然在笑,不过心情一点也不好。
有人打趣钱沣道:“今日被人说俗,钱公子还能开怀,真是佩服佩服!”
钱沣无奈道:“沣本俗人而已。只不顾……”
他忽然有些奇怪道:“不知今日点评钱某的是哪一位……”
福康安嘴唇一勾,便想嘲笑他,除了冯二小姐还有别人吗?只不过,他这几个字在嘴里,终究没出来。福康安看了脸上没什么异样表情的钱沣一眼,忽然起了几分警觉。想到白日里头自家阿姐出尔反尔的事情,心里堵得厉害。他竟然手一指那穿得艳丽的冯云静,道:“除了云静小姐,不作第二人选了。”
后面的和珅忽然就笑了,只不过笑容背后还有几分说不出地阴沉。
这一出插曲,冯霜止自然是不知道的,英廉府的马车早就在外面等着了,冯霜止与冯云静回了府。
刚刚到吹雨轩,冯霜止就将那已经破了的扇囊拿出来,往桌上一扔,连带着那画着《石中兰》的扇子也扔下来,在喜桃一脸呆滞的注视下,冯霜止嘴唇一启,冷声道:“烧了。”
☆、第二十八章 起风
冯霜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相信和珅——
大约也是因为她根本不想跟钱沣再扯上关系吧?
回来之后,她便烧了那香扇和扇囊,喜桃站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可惜,嘴里还说道:“好好的扇子,干什么烧了呢……”
冯霜止看着那明黄色的小小火焰,只对喜桃道:“喜桃,你记住,我从来只画过一把扇子,没有第二把,旁人捡到的那也不是我的。”
其实,烧扇子并不仅仅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冯霜止知道,这东西留着,左右还是个隐患,不如早早解决了。
她不是没有听到福康安和毓舒之间的对话,只不过和珅也是听见了的,这人机敏,应当不会出去胡乱说什么。
她什么都想过,什么都算过了,即便是那已经出逃的巧杏儿,她也已经有了对付的方法,更不要说是三姨娘了,可是现在——偏偏算错了福康安。
本以为这小屁孩儿是开玩笑,没有想到他还玩儿真的。
冯霜止有些哭笑不得,要是这孩子继续这么折腾下去,她说不定真的要嫁给比自己小的小屁孩了。
她头疼,按住了自己的眉心,坐了不一会儿便躺下歇了。
第二日起来,照旧去英廉那边请安,英廉问了她在傅恒府春和园的事情。英廉多少还是听到了些消息的,只是笑着问她感觉如何。
冯霜止哪里敢说什么,还不知道英廉是怎么想呢,若是英廉当真相中了福康安什么的,她才真的是呜呼哀哉准备去撞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