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他真画了,他们又要找什么理由来非难自己。
毕竟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小人物,满洲贵族子弟习惯愚弄他人为乐。
正在钱沣尴尬的时候,却有个温雅的声音在场中响起来,却是坐得离钱沣不远的和珅说话了。
“毓舒小姐生日赏花之宴,画瘦马多少有些不合适,既然是赏花宴,倒不如让钱沣兄画写花鸟虫鱼,也有一个留春住的意头,花团锦簇,怕是比那古道西风瘦马好上不少的。”
冯霜止方才还在摇动的扇子,缓缓地就停住了,这借口的想法竟然跟她是如出一辙,她几乎怀疑是自己说出来的话了。
“你怎么了?”熙珠看她呆愣愣的,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冯霜止这才回过神来,团扇一摇,道:“不过是觉得那人面生。”
熙珠看了一阵,也道:“这人我不认识,想必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吧。”
面生,面生——怎么可能面生?
即便是只见过两面,冯霜止也能将这一张脸记得清清楚楚,说什么面生,自然是假话。
不过她说假话也没人知道,熙珠不知道和珅,只不过还是有人知道的。
她们旁边就有一桌开始小声地谈论起来,“似乎是常保家的……”
“和珅吗?我听兄长说过……”
“今年咸安学宫里一等一的人才,世袭三等轻车都尉,谦谦君子呢……”
……
冯霜止用团扇遮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颇有些无言——哪里都是少不了八卦的,这些姑娘们都是哪里听来的消息啊?
现在和珅就在这些姑娘的闺阁传闻之中出现,日后怕还不知道怎么可怕呢。
她忽然想起上一世的事情来,那时候和珅忽然来英廉府提亲,还吓了众人一跳呢——谁都没有想到和珅竟然会忽然之间向冯府提亲,更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冯霜止嫁给了钱沣……
那个时候,似乎自己挺让这京中的姑娘们嫉妒的。
只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这一世,冯霜止有更多的时间来考虑自己的后面的路。
前面和珅说了那话之后,周围诡异地安静了一下。
伊阿江抬眼,看了一下和珅,之后又看到毓舒拿着扇子往这边走,这才反应过来,知道和珅话里的意思——他即便是想捉弄钱沣,也不该在这样的场合,根本就是作死。
即便是毓舒小姐不知道这“瘦马”的含义,可是傅恒家的两位公子呢?
一想到这里,伊阿江头上就开始冒冷汗,转过脸去果然瞧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傅恒家二公子福隆安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自己,眼底一片冷意。
他心知已经闯下大祸,只好及时补救,顺着方才和珅的话便说道:“和兄说得是,倒是伊阿江考虑不周,毓舒小姐举办赏花宴,自然是花团锦簇更为美丽,春光难得,不可辜负,不可辜负……”
“乱七八糟,满口胡诌,也不知说的是个什么!”冯霜止摇头,轻声嗤笑。
熙珠也笑:“怕他是吓傻了吧。”
永贵这儿子,看着精明,其实也不过是个蠢笨人物。
冯霜止的目光,不经意地转向场中,便看到了和珅,也不知是不是凑巧,和珅也转过头来,隔着这一扇窗,竟然对了个正着,倒吓了冯霜止一跳。
她只觉得那和珅那眼仁乌黑,说不出地深沉。
只不过,这目光相接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和珅很快转过了脸去,对钱沣道:“钱兄一向以画瘦马出名,和珅却听闻,钱兄的字也是一绝,今日不如作画题诗,贺小姐生辰。”
话题转移得很快,不过这也正合了福隆安的意思,他妹子不知道那瘦马是什么腌臜意思,可是在场的公子纨绔又有谁不知道?今日是毓舒的生辰,福隆安不会对伊阿江做什么,只不过过了今日,怕是要好好修理一下这伊阿江的。
说昏话也不考虑考虑场合,真把他傅恒府当做是烟花之地了!
福隆安这边暗暗盘算起怎么整治伊阿江,福康安这边却一个劲儿地盯着毓舒手中那扇子,移不开目光了。
毓舒已经走了过来,看上去真是亭亭玉立,大家闺秀之风立刻就出来了。
她目光从钱沣身上扫过去,又落到了和珅的身上,顿时就停住了,似乎怔了一瞬间,不过转眼就掩饰过去了,将那扇子一展,略一遮掩,收住表情上的异样,却对和珅道:“你又是谁?也是家兄的朋友吗?”
毓舒不认得和珅,也是寻常事,以和珅这样的身份,自然不怎么可能跟之前的毓舒有什么接触。
请和珅来的是福隆安与福康安,这个时候福隆安道:“这一位乃是钮祜禄家的,前福建副都统常保家的大公子。”
一切介绍都可以说是非常得体的,只不过这个“前”字,怎么说都有些尴尬,然而是事实。
很多人以为和珅肯定会感觉到尴尬,可是当他们看向和珅的时候,却发现这少年一脸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甚至脸上还带着笑容,起身拱手为礼,算是见过毓舒了。
毓舒捏着扇子,也敛衽一礼,之后才转向被冷落了的钱沣:“没有想到今日生辰,也有机会请到才名远扬的钱沣公子,能够得到钱公子的墨宝,是毓舒的荣幸,来人,布笔墨纸砚。”
这个时候众人便要观摩钱沣作画了。
冯霜止她们这些女客这边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便是连毓舒其实也没在男客那边待多久,再怎么大大咧咧或者身份尊贵,露一面也就好了,真要混在一起。留言传出去似乎也是不好听的。
毓舒回来,就坐在了冯霜止她们这一桌。
熙珠是个身份尊贵的,毓舒就更不用说了,能够跟这两人坐在一起的冯霜止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即便出身不尊贵,能得毓舒与熙珠两人的青眼,也是本事。
之前冯云静费尽了心思跟这些官家小姐接近,极尽吹捧之能事,哄得这些小姐们眉开眼笑,可是在毓舒回来坐到冯霜止身边的时候,她之前的一切努力便已经白费了。
众人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阵,又落到靠窗那一桌真正浅笑着跟毓舒和熙珠说话的冯霜止身上,气氛忽然就有些改变了。
冯云静捏着扇子的手指,那骨节顿时就有些发白。
冯霜止远远看着,也就是轻轻一笑,继续跟毓舒跟熙珠说话了。
前面钱沣那边已经有人搬来了画案,铺上了笔墨纸砚,八旗子弟纨绔虽多,但附庸风雅的不少,也都在钱沣周围看着。
她们这边只能瞧见他提笔作画,旁人在那里围观,戏台上还在唱,不过已经没人看了。
毓舒觉得无聊,便跟冯霜止聊起来那香扇,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做的,还缠着冯霜止教她,冯霜止哭笑不得,只说以后有机会出来,定然教她,这才赌了毓舒。
毓舒道:“看着你比我小,不过这说话老气横秋,倒是比我还大的样子。”
她这一说,熙珠也道:“正是这感觉,瞧瞧她这脸水嫩嫩的,说话可老气着呢。”
冯霜止只无奈道:“看看你们,也不知道是谁老气横秋,偏生是要占着年纪大,欺负我这年纪小的,我可不依!”
说这些话,冯霜止自己汗颜了一瞬间,只能说跟这群娃娃玩久了,心智也会下降。
这三人在这里聊得欢快,那边钱沣作画,却已经快接近尾声了。
那笔在花瓣上最后一点,最后换了笔,蘸上墨,提了一首应景的诗,最后将自己的印章拿出来,往那题字的末尾一压,所有的程序便已经完成了。
丫鬟在两边,小心地将这画起出来,周围顿时一阵雷动的掌声。
这动静,将无聊的官家小姐们的目光吸引了回来,冯霜止回头看的时候,便看到钱沣已经搁笔站到了一边,脸上带着几分自信爽朗的笑容,长身玉立,顿时成为了整个场中最亮眼的存在。
冯霜止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许久,这才惊觉——原来曾与这人成婚几年,她都不曾见过他几面,永远都是远远地,也根本没有所谓的感情。
上辈子她是看客一样过来的,看钱沣像是看路人——钱沣也没给自己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生活者的机会。可是这一世,她已然入世。
再看钱沣的时候,细细打量这人的眉眼,竟无一处熟悉。
冯霜止脸上忍不住出了几分奇怪的苦意,上辈子她是何苦嫁给钱沣受那罪呢?还被他小妾推进水里,真不知道到底是她什么地方招惹了他。
钱沣娶自己回去的目的,难道就是冷落着?
说钱沣贪慕权势,巴结英廉,所以娶了冯霜止——这不可能,因为他当真是个清官。即便是冯霜止嫁给他之后,他也不曾利用英廉的势力往上爬,反而是凭借自己的才华获得了乾隆的赏识。
反而是和珅,虽然没有娶到冯霜止,却还是获得了英廉的帮助,并且一路平步青云,简直让人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