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鬟便是微眠,那一日在后园里面被雪莹打了一巴掌的,脸上的伤倒是都干净了,不过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经从一等丫鬟的服制换成了二等丫鬟。
也就是说,微眠不再是每月拿一两银子的一等丫鬟了。
在兆佳氏问话的时候,微眠的头一直低垂着,也看不清表情。
院子里只听到张氏的回话声,她轻蔑道:“不过是个丫头片子,那一日冲撞了我家雪莹,还什么一等丫鬟?没把她发卖出去都是好的了。”
兆佳氏听了没说话,只是轻轻将目光从微眠身上收了回来,她是府里很会做人的一个,平日里不得罪谁,打探点消息很容易。更何况那天园子里出事的时候,自己也在,所以还算是了解。
心底暗笑二姨娘是个大老粗,兆佳氏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也是,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说起来,太久没来您屋里坐坐,这都快要生疏了。看看您这院子,真是越来越气派了!”
好话是谁都愿意听的,更何况是二姨娘这样的俗人?
她一听了便连眼角的皱纹都笑出来了,她忙让三姨娘进去,心说现在三姨娘也只能来眼红自己了,于是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兆佳氏也不多说,跟着进去了,才瞧见大小姐冯雪莹也在里面,笑吟吟便道:“雪莹这出落得是越发好了。”
冯雪莹冷冰冰地抬起头,瞥了兆佳氏一眼,起身道:“娘,我乏了,这便回自己院子里了。”
“去吧。”张氏心中只有自己这女儿,也不计较冯雪莹对兆佳氏的失礼,温颜道。
兆佳氏站在一边遭受到了冷遇,可是脸上的表情却越发和善了。
在张氏没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桌边,看见了那一碗被之前走出去的应嬷嬷放下的茶。“方才我见到一个嬷嬷出去了,好不厉害,姐姐就算是要给雪莹请嬷嬷,也不该找那种不懂规矩的。”
这就是开始套话了。
张氏没察觉,目送冯雪莹走了,这才坐下来,叹口气道:“谁说不是呢?我不过是问问有什么办法今年就参加小选,那嬷嬷竟然就敢给我甩脸子,真是——”
兆佳氏暗惊,雪莹尚在孝期,张氏真是越活越糊涂了……她暗暗将这件事记在了心底,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嘴上却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道:“姐姐你还是快别想那么多了,对了,妹妹我坐在这里这么久,姐姐都不叫人给我一碗茶来吗?”
这话是在打趣儿,张氏也没在意,呵斥旁边的丫鬟道:“什么眼力见儿,没看到三姨奶奶来了吗?还不端茶来?”
兆佳氏掩口一笑,“还是姐姐厉害。咦,这……”
她话说一半,故意掐了,引得张氏回头瞧她。
张氏只一看,便见兆佳氏盯着桌面上放着的那一碗茶,芽叶细嫩,泡在水里真是片片舒展,茶汤鲜亮,说不出地好看,甚至连空气里都氤氲着茶香——明前茶,贵如金。更何况这东西还是宫里出来的?
在看到这一碗茶的时候,兆佳氏就知道冯霜止给自己的这个把柄,到底有多大了。
若是普通的私扣东西便罢了,好歹能够轻轻地圆过去,可是这东西如果是皇家出来的,能扯到的事情就太多了。自古天家权威不可侵犯。
兆佳氏心惊肉跳了一把,虽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这个时候也还是开始担心——自己如果一不小心搅进来,身上沾了泥,最后是什么下场还不清楚呢。
上面下来的赏赐这种事,说大了也大,说小了也小,就看上面主子的意思。
张氏才是吓得最厉害的那一个,不过老太爷赏东西给二小姐的事情,别人都不知道,所以她也只是吓了一下,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不过是前几天着下人出门去新买的,你若是喜欢也拿一点去尝尝。”
兆佳氏心说自己怎么敢喝这么金贵的东西,于是推辞道:“我看着东西金贵得紧,妹妹是喝不起的。不过……”
说到这里,兆佳氏一副犹豫的模样,四下里一扫周围站着的丫鬟,张氏顿时会意,立刻叫那些丫鬟下去:“你们别在这里站着了,都去休息休息,我跟三姨奶奶说会儿私房话。”
待那些丫鬟都走了,张氏才道:“妹妹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兆佳氏沉默了许久,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说道:“我问一句话,姐姐可不能生气。姐姐这茶,分明是宫里都少有的明前龙井,前儿老太爷才得了圣上的赏,回府了说是给了二小姐一些,您这是……”
这话可算是说开了,张氏面色一变,却是勃然大怒:“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难道还去克扣一个小丫头的东西不成?你真是会血口喷人!”
演戏这事儿兆佳氏也是精通,她只拿帕子掩了脸一哭,“姐姐误会了,我不曾有这个意思,不过是想要提点您一下,宫里来的东西不能拿。这明前龙井,哪里又是外面轻易买得到的?凭着我们的身家也是喝不起的,姐姐你好糊涂!妹妹一心为了姐姐,如今不过是说这个一句,不想姐姐入了歧途,姐姐却误解了妹妹……既然姐姐不快,妹妹也不好覥着脸再坐下去,妹妹这便告辞,姐姐保重。”
说完这番话,兆佳氏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只是张氏已经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心虚,又怎么敢真的放她走?
在兆佳氏转身的时候就上来一把拉住了她道:“是我错了,妹妹消消气,消消气,坐下来说……”
兆佳氏抹着眼泪,僵着站了一会儿,张氏好言安慰几句,她还是坐下了。
“我方才都是气话,姐姐你别挂在心上,是我太莽撞,冲撞姐姐了。”
“唉,妹妹不常出来走动,之前也不知道妹妹你这么心善。”张氏叹气,“这东西……我原没想到有这么大的来头,还是雪莹说想要,我才……一时糊涂啊……我……现在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姐姐那里还有多少?”兆佳氏问道。
张氏犹豫了一下,“送过来的也不过就是一小盒,现下已经只剩下一点……就搁在前面案头上……你若想看我给你看。”
说着她就站起来想要去拿,不想兆佳氏一把拉住了她,“姐姐误会了,你素知我是个不与人争的,怎么会想要这东西?妹妹不过是想要你把这东西藏好,万不要拿出来示人。这事情如果让老太爷知道了,一定又要出大事……姐姐你真是糊涂……你想想这怎么也是天家的东西,岂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够动的?你克扣二小姐的东西,藏着掩着就好了,怎么连这也拿。”
张氏还是叹气,站起来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还是没想出个办法来。
“妹妹可有什么办法?”
张氏终究不是什么太过蠢笨的人,即便是没长脑子,可她也曾经是许氏身边的丫头,看过许氏做事,这些年来也装腔作势地学着,撺掇着鄂章从许氏手中拿回了卖身契,这些年就越发张狂了。只是她没想到今天会上演这么一出。她眼光一转,便把主意打在了兆佳氏的身上。
兆佳氏却说:“这能有什么办法?不过就是一个瞒。只不过您可得瞒好了,我方才见那嬷嬷怒气冲冲从您院子里出来,你这茶,莫不是——端给她的?”
咯噔一下,张氏已经慌了,可是又安慰自己,这应嬷嬷方才也喝了,还收了自己的钱,所以应当不会出卖自己。
“这个……应当不会出事。”
“那便好,唉,还是妹妹多虑了……”兆佳氏点了点头,随后伸出那尖尖的手指头一指门外面,“只是您院子里面的丫头,也得小心着了,若是最近有哪个不得劲儿的,还得敲打一二。”
张氏沉着脸一点头,转眼想到的人只有一个——微眠。
话说到这里,兆佳氏的诡计也差不多了,眼瞧着要到日中,兆佳氏又跟张氏拉了两句家常这才离开。
兆佳氏前脚走,后脚张氏就把院子里所有丫鬟全部骂了一顿,尤其是微眠,被莫名其妙地警告了一番,可以说是受尽白眼,有冤没处说。
因为之前哭过,所以从张氏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兆佳氏的眼圈是红的。
消息传到冯霜止那里,她只是一笑,“果真是个有心计的,下午阿玛便出来了,又是一场恶战。”
这时候,梅香忽然从外间进来,报道:“二小姐,内院传来消息,管家说您的先生已经找好了,明日早上便可入学,让您准备着一些,不必去给老太爷请安,直接到前院东南角学塾里去。”
☆、第十五章 螳螂捕蝉
她的先生已经定下来了?
冯霜止愣了一下,才问道:“可知道是谁?”
梅香摇摇头,“这个奴婢并没有打听到,管家也没说。”
奇了怪了,不知道这她的先生会是什么人。
按照去见那郑士芳的情况来看,对方多半是不肯收自己这个学生的。那人倒是一身江南风流士子的模样,想必是个很有学问的。冯霜止才不希望来教自己的是什么满族师傅,那会搞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