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送茶便变成送文房四宝,是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的,这也是对是三姨奶奶等人的试探。
如果是贪更贵重的明前新茶,那么三姨奶奶这样的人,威胁就会减轻,如果是很冷静的话,那这人就不简单了。
冯霜止让兰馨传过去的话,也都是有深意的,明前新茶没有了,只有文房四宝——这之间也有一个转化的关系。
她之前已经在花园边提点过了,老太爷赏下来的明前茶自己没喝到,送东西去的时候说没找到;又送了文房四宝,其实是暗示兆佳氏将矛头转过来。
现在后宅基本是二姨娘把持,出了什么事情也都是二姨娘搞的鬼,只要能够解决明前茶一事,那么文房四宝就是三姨奶奶的——也就是说,只要兆佳氏能够根据冯霜止的意思走,那冯霜止就不会在三小姐云静上学一事上阻拦。
兰馨将当时的场景描述了一遍,“三姨奶奶倒是没什么异样的,只是三小姐好像很生气。三姨奶奶说,三小姐若是能入学,还是多仰仗您的。之后奴婢就出来了,只是奴婢才到游廊上面,后面三小姐就冲过来了……奴婢被推了一把……三小姐说……说……”
“说什么?”冯霜止凝声问道。
“说……说奴婢走路不长眼,挡了主子的路,让奴婢没她叫起,不准起来……”兰馨终于大声哭了出来,满腹的委屈再也忍不住,化作了她脸颊上的眼泪。
冯霜止手一按那圆桌,根根白皙的手指的线条略显出几分尖锐来,搭在深红的桌沿边,看着只觉得触目惊心。
“挡路?主子?”冯霜止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谁挡了她的路,这府里,谁又是正经主子?呵……”
喜桃见冯霜止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忍不住上去把住她手臂,“小姐……”
冯霜止缓缓呼出一口气,目光放远一会儿,又收回来,转身到兰馨的身边,手搭在她肩膀上,缓缓握紧了,沉默了许久,才道:“此事必不让你白受委屈,先回去休养着吧,最近两日放下手头的事情,会有别人帮你做的。”
兰馨擦了擦眼泪,又给冯霜止福了身,哽咽道:“小姐大恩,必不敢忘,奴婢告退。”
兰馨一走,冯霜止转过屏风,走到自己的书房里,方才拿起笔,便放下去了。她心里乱得厉害……
藏起来。
不知不觉地,这三个字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于是她提笔写了一个“藏”字在宣纸上,只是转瞬之间,这墨迹便已经浸透了。她怔忡了片刻,而后才反应过来,身边的喜桃在喊自己。
“小姐?”
“怎么了?”冯霜止再次放下笔,扭过头看她,却只看到喜桃一脸的担心。
她笑了一下:“我无事,你不必担心。”
冯霜止不过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卑鄙了而已。
其实做出那个试探的决定的时候,冯霜止就已经知道,三姨奶奶那边定然是不会很舒服的。聪明人能够看出冯霜止是为了给兆佳氏一个信号,暗示兆佳氏用老太爷赏赐的明前茶不见了这件事去刁难二姨娘,可冯霜止难道就真的没有存着敲打的心思吗?
明前新茶,便是皇宫里都不多见,一个妾室又怎么能够享用?
冯霜止本是存了两个心思的,但到底还是连累了兰馨。
其实许氏生前说她是菩萨心肠,冯霜止也一直觉得自己上辈子善良得有些像是局外人,只是她不曾想到,一旦自己入世,狠毒起来也不是别人能够比的——也许这不叫狠毒,应该算是心机深重吧?
冯霜止想了想,坐在桌案后面,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巧杏哪儿去了?”
“在大小姐那边。”喜桃哼了一声,“虽然太太孝期未过,但大小姐总归还是要参加小选的,所以已经请了嬷嬷来教导,以免到时候行差踏错。”
这一个环节,冯霜止还是知道的,“不过之前不是请过嬷嬷了吗?怎么又要请?”
因为冯雪莹原定的小选就是今年四月,但一般富户人家为了保证不出差错,所以提前两三年就会为自家的姑娘寻嬷嬷来教。雪莹之前就已经请过了,如今竟然还要请,这才是奇怪了。
冯霜止这么一说,喜桃也愣住了,她像是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摸摸自己的脑袋,喜桃有些尴尬:“奴婢蠢笨,倒是没有想到这个。”
“谁能想到这上面去?你且注意着,我总觉得……是二姨娘在盘算着什么。”
冯霜止将自己代入了二姨娘的位置,却还是没想出什么头绪来,终究还是自己手上的消息太少。没权没势,也就没人脉,没人脉也就没消息,环环相扣,说到底,她还是要在这府里真正地站稳了,事情才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你且注意一下最近的消息,梅香是个信得过的,悄悄跟她说一下,好生注意着二姨娘和三姨娘那边。至于兰馨的事情……放着吧,总有一日这脸子是得找回来的。”
“是。”
喜桃没多问,只是悄悄退出去打听消息了。
喜桃这一趟还真的没白去,二姨娘跟三姨娘之间的戏正精彩着呢。
三姨娘这边得了冯云静已经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消息,就开始斟酌事情了,当断则断,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二姨娘那边的谋划她能够猜到一些,这些年韬光养晦,好不容易让许氏走了,这个时候——再不抓住机会,便再没有可能了。
鄂章下午便放出来,兆佳氏先吩咐好了自己院子里准备好了热水和各种精致的吃食,又将屋子里好好打扫了一番,让人时刻去西厢那边的书房里候着,这才向着隔一道墙的二姨娘的院子走去。
二姨娘身份不如兆佳氏高贵,只不过是因为资格老,这才能混出头,现在暂时管这家,来巴结她的人不知有多少,差点将门槛也踏破。
本来以前大家都是去巴结四姨娘的,但自从当日跟二小姐闹那一出之后,四姨娘就注定已经爬不起来了。府里谁不是趋炎附势的?一见到四姨娘倒台,躲都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巴巴往上贴的道理?
三姨娘这么一想,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脸上挂着笑,来到二姨娘张氏的院子前面,让丫鬟去通报了,便等着。
院子里面二姨娘正跟冯雪莹坐在一起,屋里还有个从宫里请来的嬷嬷,三人正说着话,二姨娘张氏还在问宫里什么情况,“应嬷嬷您尝尝,这可是今年新到的明前新茶,好东西呢。”
那应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每年选秀之前都有许多人家来请她,这种场合原也是习惯了的。本来她从不来庶出的秀女家里,可是耐不住二姨娘塞的银子多,有钱能使鬼推磨。她闻言,从丫鬟手中接过了茶,却是一惊,原以为张氏是在说笑,不想端出来的茶竟然不像是假——真的明前新茶。
她含了一口在舌尖,细细一品,宫里出来的人总是比别人多几分见识,一下就懂了好坏。
嘴上道了一声谢,又赞了几句味道好,应嬷嬷心里却在嘀咕,还好自己来了,想必这雪莹大小姐在府里是比较受宠的,不然这好东西哪里来?
这么一想,应嬷嬷脸上立刻挂上了笑容。英廉府中的姑娘出去,即便是庶出,只要受宠,也还是能巴结上的。
“应嬷嬷,您看我家雪莹,运气不好,遇到她嫡母离世,这小选的日子只能推迟,可有什么办法没有?”二姨娘为这事是急得很,眼看着还有一个月就是小选的日子,再不想办法就来不及了。
应嬷嬷没有想到,张氏叫自己来竟然是问这种问题,差点吓得砸了自己手中的茶碗,她立刻站起来,慌张道:“二姨奶奶糊涂,这话怎么能说?!这是大逆不道,听到要杀头的!”
张氏与坐在一边的冯雪莹一听这话,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道:“嬷嬷你何必说来吓我们娘儿俩,这不是普通地问问吗?怎么扯到杀头大罪上去了?”
应嬷嬷重重将茶碗一放,退了一步,有些冷然地道:“尚在孝期的姑娘进宫侍奉皇上,乃是大不敬,也是不祥之人,恕老身无礼,这便告辞了。”
“哎,应嬷嬷,应嬷嬷——”
张氏又惊又急,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话闯下如此大祸,拦人又拦不住,刚刚追出房门便见到自己的贴身丫鬟跑过来,“你又慌什么慌?”
“二姨奶奶,三姨奶奶来找您,就在院子外面候着呢。”
张氏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瞧见应嬷嬷与兆佳氏打了个照面走了。
兆佳氏站在院门外,笑眯眯地:“姐姐屋里可有客?妹妹可久没来您这儿坐坐,喝两口茶了。”
☆、第十四章 躲权始
二姨娘当下也没什么办法,只道是兆佳氏兴起来看看自己,虽然心情烦躁,但对方毕竟是个贵妾,自己也不能拒之门外,于是假笑道:“妹妹难得来看看,岂有不请你进来的道理?微眠,还不请二姨奶奶进来!”
兆佳氏终于跨进了门,只不过一瞧给自己引路的丫鬟就笑了,“姐姐您这边是怎么回事儿?我往日在雪莹身边瞧见过这丫头,怎么穿着二等丫鬟的服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