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砚依言将春晓放上木筏,吴墨沉默上前,用麻绳在她身上缚了几道,将春晓的身体固定在木筏之上。
他凑近之时,春晓屏气凝神,心中却暗暗着急,他将自己绑得颇紧,待会儿若想脱身,只怕还要费些周折……
正这样想着,吴墨已然退到到一边,吴砚怀抱一束山花过来,一边垂首低泣,一边将各色花朵一一摆放在春晓身旁。
这个场景实在太过煽情,春晓正有些好笑,忽觉右手处被他塞进一样物事,触手冰冷坚硬,似是某种铁器。
春晓心下了然,不由愈发感激,吴砚却已直起了身子,哽咽说道:“袁姑娘,阿砚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愿你此后平安顺遂,再无苦难……”
春晓知道这是他的肺腑之言,心中正觉感伤,吴砚已经双臂用力,要将木筏推离河岸。
正当春晓暗暗放松之时,吴墨忽然出声喊道:“等等!”
第九十四章 逃出生天
春晓暗叫不好,下意识地将呼吸屏住,又担忧吴墨再次伸手探她脉搏,但被他定定望着,手臂却不敢移动半分,只觉惊惧煎熬、心跳如狂。
吴砚也不由变了脸色,待要上前阻拦,却又担心只是自己心虚,如此反而露出马脚,只得牢牢盯着吴墨不放。
只见吴墨大步上前,低头凝望春晓半晌,面上神色变幻,却迟迟不发一言。
吴砚此时认定事情大半败露,几乎承受不住,正暗自咬牙,准备出手,却听吴墨叹息一声,低低说道:“袁姑娘,吴墨先前那般待你,实在是忠心为主,并无他意,却不想竟然害了姑娘性命……”
说着,他弯腰将一件物事放在春晓身旁,亦用麻绳牢固捆好,起身接着说道:“这包丹药乃是我先前随老爷去南疆时所得,驱虫避害,素有奇效,想来亦能确保姑娘尸身不为鱼虫所伤。此处河水洁净,稍后更会汇入一条大江,袁姑娘,吴墨现下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若有来世,我再想法补偿你罢……”
说到此处,吴墨也不免有些哽咽,他定了定神,上前用力一推,载着春晓的木筏便离开了岸边,顺着河水一路而去。
吴砚心下一松,轻轻走到吴墨身边,与他比肩而立,望着那木筏飘飘摇摇,顺流而下,终于消失在视线之中,回顾近三月来与春晓相处的点点滴滴,两人内心同样感慨万分,个中滋味,却大不相同。
算着漂出的距离已然足够,春晓握紧手中铁片,尽力抬起脖颈,变换了几次方位角度,找到最得劲处,用铁片在麻绳上反复切割研磨,先头不得要领,足足过了一刻,才隔断绑住双臂的麻绳,随即坐起身来,很快将双腿放出。
此时木筏已经漂到一段极宽的河面之上,四下茫茫,浪声滔滔,春晓来不及体味重获自由的喜悦,简单辨明了方向,便俯下身去,以臂为浆,奋力划水,打算依靠木筏驶向最近的陆地。
然而河水湍急、冲力极大,春晓身单力薄,很快便被水势所制,木筏加速驶向下游,途经多处岩石漩涡,在她的拼力操作下,每每只是堪堪躲过,情势愈发危急。
春晓生来柔弱,又多日不曾好好进食,几次过后,渐渐气力不支,无奈之下,她只得将那包驱虫丹药收在腰间,打算弃筏逃生,谁知刚刚翻身跳入水中,一个大浪打来,便将她拽离了木筏。
春晓没了倚仗,又被浪头打得晕头转向,随波前行一段,忽觉眼前一暗,抬头看时,却是被水势带到了一块黑黢黢的巨大岩石之前,春晓心中惊骇,强自挣扎几下,却已收势不及,一头撞在岩石之上,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春晓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狭小的床榻之上,四下昏暗,只有一扇高高的窗子透出些许光线,她只略动了动身子,左侧小腿便痛得钻心。
剧痛让春晓彻底清醒,急忙伸手抚上肚腹,感觉到小腹处依然如故的些微膨隆,这才放下心来,闭目长舒了一口气,不觉露出欣慰笑容。
这时,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冷笑:“哼,事到如今,你居然还笑得出来?那男人八成是给你灌了*汤了罢!”
春晓闻言一惊,小心地护住肚腹坐起身来,这才看清此处乃是一个小小的阁楼,墙角处依稀能辨出一个端坐的身影,从窗上隐隐透出的天光来看,应该正是黎明时分。
榻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除了隐约的腐朽之气,还有一股并不陌生的血腥,春晓心里一沉,仔细看时,发觉自己全身的衣物皆已破烂殆尽,身上大多是些轻微擦伤,只左边的小腿处有一道划伤,伤口虽然整齐,血也已然止住,却又长又深,几可见骨。
春晓不禁有些着急,这么深的伤口,又在河水中浸过,难保不会感染,而在怀孕初期,若是感染引起发热,对胎儿又极为不利……
见她蹙眉思索,那人又冷笑一声:“这会儿知道发愁了?当初和那野男人颠鸾倒凤之时,怎么不想想今日?”
春晓这回听得分明,那人虽然口气凉薄,又刻意压低了音量,却明明白白是个女子,只是声音略显沧桑,想来应该有了些年纪。
想着对方既肯将自己救起,又同为女子,即使嘴上说得再难听,也不致是什么坏人,春晓便放下心来,摸摸额上的瘀肿,恳切说道:“这位婶婶,多谢您出手相救,只是我的小腿伤得不轻,劳烦您再费费心,为我烧些热水来罢……”
女子听了一怔,沉默片刻,讥诮说道:“姑娘现下自恃年轻貌美,出口便唤人婶婶,却不知生产之后,辛苦憔悴,姿色尽失,还能否有这份心气……”
春晓暗暗苦笑,赶忙改了口:“是春晓冒昧了,这位姐姐,求您帮忙烧些热水,让我将伤口清洗干净……”
女子又是一阵沉默,随即站起身来:“原来你并非投水寻死,却是我自作多情了。”
略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如此说来,必是那大房妒恨于你,怕你当真生下子嗣,故而差人害了你吧。哼,你那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要来有何用处?”
听她句句不忘挖苦男人,大有兴师问罪之势,春晓只得勉强支应道:“姐姐教训的是,只是春晓境遇并非姐姐所想,还请先让我处理伤口,容我过后再慢慢说给您听……”
谁知女子却冷哼一声:“慢慢说给我听?你若有话,还是留着说给那个负心人听罢。”
说罢,她也不回应春晓的要求,腰身轻摆,径自下了木梯,春晓只隐约看到,女子似以布巾遮面,头顶的发髻已是一片雪白。
腹中辘辘,伤处作痛,春晓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便不再费神深究,复又躺倒,双手轻轻搭在腹上,含泪轻喃:“宝宝,你一定饿坏了吧,都是娘亲不好,让你跟着受苦……”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却又转回身来,她往返两次,先是送来一盆开水、一块洁净手巾,随后又端来一碗热粥、一碟小菜,却并不说话,只是一一摆在春晓床前。
此时天光大亮,春晓看清女子面上戴的并非寻常布巾,而是一块玄色轻纱,因为颜色暗沉,亦能很好地遮掩容颜,同时能够透过轻纱视物,免得暴露双眼。她身上虽然穿着厚重衣袍,行走之间,却仍能隐约看出身姿窈窕,一头浓密发丝,在发上那根碧玉簪子的衬托之下,更加白得真切,真如落了霜雪一般。
春晓见状心中一动,这名女子年轻时显见是位美人,如今行事隐秘谨慎至此,不知是何缘故……再看看身下的稻草,上面血迹斑斑,有些明显是旧的,不觉又有些惊疑,想想别无他法,又将这些心思放下,趁着开水还未晾凉,端过热粥小菜吃了起来。
米粥煮得有些过火,小菜也切得甚是潦草,却都是新鲜做好的,粥里还放了不少红糖。吃着甜得发腻的米粥,春晓更加认定了眼前的女子口冷心热,愈发放下心来,很快便将粥菜吃得一干二净。
女子盯着春晓吃完,撇嘴说道:“救人也就罢了,之后还要管饭,在我这里可是头一遭,若非看你处变不惊,倒像是有些见识的,刚才又知趣改口唤我姐姐,我才懒得理你呢。”
她随即抱起双臂,冷冷一笑:“既然并非寻死,怀胎已近三月,无端端地怎么到了江里?莫不是那男人被你缠得烦躁,推你进去灭口?”
春晓听了有些无语,一会儿遭人抛弃绝望寻死,一会儿是身为偏房被正室迫害,一会儿又变成了遇人不淑飞来横祸,但说来说去,归根结底,在她眼中,自己都是吃了男人的亏,上了男人的当,世间男女,仿佛只有欺诈和伤害,根本没有两情相悦、白头偕老这一回事,如此看来,这位蒙面女子,也不过是位伤心人罢了……
见春晓只是沉默,女子以为被自己说中,轻声嗤笑:“罢了,能够遇到我,也算你的造化,现下胎儿尚小,只消一付药下去,便能堕得干干净净,不出一月,包你行走做事,一切如常。如何,你可想清楚了么?”
说着,她伸手探入腰间,当真取了一只红色纸包出来,春晓大惊,再看看稻草上晦暗干涸的血迹,心里蓦然明白大半,急忙挪动身子向后退去:“不不不,姐姐,这个孩子我还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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