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走到床边躺下,忽觉心痛难当。不过十几日前,她还与陈松朗相依相伴,以为此生再不分离,而如今,那人却已远在数千里之外,而且误认为她已葬身火中……都说男子不如女子坚韧,因此更容易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垮,但愿他能挺过这关,遥遥相望、各自平安……
接下来的几日,吴墨待春晓果然更严苛了些,他时时看着春晓,自己不苟言笑不说,亦不准吴砚随意与春晓交谈,春晓整日困在房中,每天阿黄到来的那些辰光,竟然成了她唯一的企盼。
又煎熬了半月,山中渐渐有了绿意,春晓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明快起来,吴砚在家时,她便与他闲聊几句,若遇到吴墨,便索性闷头大睡。
这一日,春晓午睡起来,却仍觉身子困重,甚是慵懒,细一思忖,心中不由一惊。按照日期推算,这个月的月信已然迟了数日,莫不是被陈松朗说中,自己当真有喜了吧……
想到此处,春晓先是心中喜悦,随即忧思如焚。此事若被吴宝嫣知晓,只怕当即便会取了自己性命,或是想法将这孩子生生打将下来……
她越想越慌,恨不能即刻从此地逃出,找个吴家鞭长莫及的所在,设法将孩子安然生下,旋即深深吸气,告诫自己不可自乱阵脚,现下不过迟了五日,尚有近日舟车劳顿、情志不畅,影响了月信之期的可能,为今之计,也只有耐心等待罢了……
第九十二章 假死之法
然而,转眼又是数天过去,春晓不但未见月信,还渐渐添了害喜的症状,闻到油腻荤腥之气便会作呕,只得每日拣些清淡饭菜来做,同时时时惊怕,担心吴墨从中看出端倪。
好在吴墨一心为主,生怕吴宝嫣寻衅追责,如今见春晓“懒散”,反倒乐得与她疏远,只有吴砚几次寻了机会过来细问,见她只是含混搪塞,也只得怏怏离去。
这一日,正吃早饭之时,吴墨忽然说起家中柴草不多,饭后要山中砍柴,吴砚随口说道:“吴墨哥哥,你再去那山中,只拾些旧年的枯枝回来罢,莫又弄那些粗大根茎,回来要我砍伐整理,最近整日不见荤腥,我身上没有力气……”
吴墨听了,不由向春晓望了一眼,被他这样一看,春晓心中阵阵发虚,总觉那眼神颇有深意,思忖片刻,暗自咬了咬牙,起身来到厨房,用布巾严实捂住口鼻,做了一盘炒蛋给他们添菜。
谁知刚把布巾松开,被那油味一激,春晓便觉胸腹之中翻江倒海,撑着灶台忍了半晌,想想别无他法,只得仍用布巾遮了,站在门口唤道:“阿砚,过来帮忙端菜好么……”
说着,她远远退开,胡乱抓起一根萝卜,凑近窗口削皮。
吴砚依言进来,看看春晓面色,狐疑问道:“袁姑娘,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春晓勉强笑笑,支应着说道:“无妨,只是近日有些胀气,待会儿吃些萝卜下去,自然便会没事了……”
吴砚眉头微蹙,见她样子颇为难过,便也不再多问,端起炒蛋走了出去。
怀孕的女子对气味格外敏感,春晓只觉厨房中的油烟气经久不散,略停了停,也起身来到院中,深吸了几口带着草木味道的微凉空气,这才慢慢回转过来。
吴墨很快吃完早饭,叮嘱吴砚几句,拿着扁担斧头出了门。春晓为自己盛了一碗清粥,又掰了半个馒头慢慢吃着,想想自己现下的状况,刻意多吃了一些小菜。
吴砚坐在一旁守着,见她并不去动盘中的炒蛋,忍不住出言说道:“袁姑娘,你也吃些炒蛋吧,你且放心,这份是我们特意留出来的,并没有人动过。”
春晓轻轻摇头,低声答道:“不了,我早饭一向吃得清淡,阿砚,你既然喜欢,便将这些一并吃掉吧。”
吃过早饭,吴砚抢着将碗盘洗了,春晓向他感激笑笑,仍然觉得有些胸闷,便径自去到房中躺下,略一思忖,又转成左侧卧位,心中暗暗苦笑,随着孕期进展,子宫会渐渐转为右旋,为了孩子考虑,从现在开始,便学着习惯这个睡姿吧。
想到孩子越来越大,天气又渐渐转暖,待到脱去冬装,迟早会有遮掩不住的那日,春晓不觉有些焦躁,便闭上双眼深深吐息,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正在此时,忽听吴砚在门外轻声唤道:“袁姑娘,你睡下了么?”
春晓起身开了门,却见他手中捧着两只鸡蛋,向她腼腆笑道:“袁姑娘,我见你这几日似乎都没什么胃口,可是吴墨哥哥在旁边盯着,又不敢多说什么……在家乡时,每次生病,我娘都会煮几只鸡蛋给我吃,喏,这是我方才刚煮的,给你吃罢!”
听他说得恳切,又特意煮好了送来,春晓不便推辞,想着自己也确实需要补充一些蛋白质,便接了过来,微笑说道:“阿砚,你有心了,多谢。”
吴砚更加羞涩,“嘿嘿”笑着挠头,却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春晓迟疑片刻,只得剥去一只鸡蛋外皮,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谁知那鸡蛋煮得欠了些火候,这一口下去,尚未凝固的蛋黄散发的腥气扑鼻而来,春晓承受不住,奔到院中剧烈呕吐,直吐得天昏地暗,将刚刚吃下的早饭尽数呕出。
她心中暗暗着急,待感觉稍好一些,忙起身拭去唇边污渍,转向吴砚笑道:“我没什么大碍,只是方才忽然觉得胸口难过,想是夜间受了些寒凉……”
触到吴砚眼光,春晓不由一惊,只见他定定望着自己,眼中情绪变幻,惊异之外,尚有丝丝怜惜。
吴砚沉吟半晌,忽然低低叹道:“袁姑娘,你不必瞒我,你,你是有了身孕了吧……”
春晓闻言身子一震,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颤声说道:“不,不是!你,你莫要胡说……”
吴砚面露悲悯之色,摇头苦笑:“你瞒不过我,我娘怀我妹妹那年,也是似你这般,见不得半点荤腥……”
春晓听了颓然坐倒,不觉心乱如麻。吴砚性情单纯,阅历有限,竟也能看出自己怀了身孕,何况是那心思缜密、城府颇深的吴墨呢,他今日忽然说要去山中砍柴,只怕其实是设法去给吴府报信了吧……
她越想越怕,更觉吴墨方才的神情举止皆有意味,想要逃跑,又不忍牵累吴砚,更担心会害了春华,何况此处人地生疏,自己又怀有身孕,即便出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吴砚看出春晓心事,上前将她扶起,安抚说道:“袁姑娘,你莫要担心,依我看来,吴墨哥哥应该并未发觉此事……”
春晓闻言一怔:“为何?他城府颇深,对你家小姐又甚是衷心,岂会无所觉察?”
吴砚思忖着答道:“吴墨哥哥虽然比我聪明许多,但他自幼入府,平素极少与女眷往来,何况府里的女人怀孕生产,与我们这些下人并不想干,莫说提起,即便路上偶尔遇到,也都避之不及……而且自我起了疑心,便留意看他神色,近日也并无异样,因此,我觉得他应该尚未觉察……”
春晓心下稍宽,向吴砚感激说道:“阿砚,你年纪尚轻,为了我的事竟如此上心,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吴砚不免又有些羞涩:“袁姑娘太客气了,咱们虽然相识不久,但姑娘为人处事,我都看在眼里,何况你对我们又是极好的……”
说到此处,他眉头微皱,咬牙说道:“袁姑娘,此事我已经思量了几日,事到如今,别无他法,趁着现下吴墨哥哥还未回来,我设法助你逃出去吧……”
春晓听了一惊,思忖片刻,连连摇头:“不不,此事万万不可,你若当真放我走了,你家小姐必定重罚于你,若是你为此赔上性命,春晓又怎能心安?阿砚,现下我还未出怀,此事尚能瞒些时日,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吴砚上前一步,急切说道:“别再犹豫了,我虽然拙笨些,但也不致就认了将你放走之事。我已然想过,若是小姐问起,我便说自己有些跑肚,急着去茅厕时忘了锁门,谁知你便趁机逃了出去……既是无心之过,想来即便责罚,也不会丢了性命的。”
见春晓仍是摇头,吴砚心中焦灼,高声说道:“你这样优柔寡断,难道真要等到小姐得了消息,过来处置于你?依照我们小姐的性子,除非你远远逃了,或者登时死了,否则断没有轻易饶过你的道理……”
听到“登时死了”四个字,春晓心中一动,蓦地生出一个模糊的想法,待要细想,却听院门一响,吴墨果然挑着一担柴火回转,吴砚急得咬牙跺脚,却只能转身离去。
春晓来到门边,悄悄看吴墨神色,见当真并无异状,这才放下心来。
当日晚间,吴墨仍来锁了门,春晓躺在床上,凝神思索起来。吴砚说的话对她颇有启发,若能诈死,想来吴墨不致千里迢迢地将她的“尸身”送回京城,古人又不兴火葬,下葬之时若能动些手脚,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她旋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即便如古装剧里所演的那样,让吴砚将棺盖的钉子弄得松动些,但以她的气力,要想将厚重棺盖掀起,再设法从墓穴中逃出也绝非易事。何况既有墓穴,就难保吴宝嫣日后不来查看,万一被她识破,四处追查自己下落也便罢了,怕只怕她会当真对春华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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